第36章 朝天

空中的烈日烧了一整天,西下时也不肯收敛,愈加火红滚烫,扒在魏家村不远处的土坡上,刺伤每双直视夕阳的眼睛。

魏家宝脸上晒脱了一层皮,在门槛上坐了一整天,张目对日,望着土坡。他全身灰扑扑的,袄子背后有几块补丁,是二哥魏家泽穿剩下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上个月大嫂拿梳子给他梳头缠了个死结,一剪刀下去,现在头发一边长一边短。

路过的村民议论魏家宝:“魏家傻老三又在偷看谁家媳妇。”

“谁知道呢,他也就敢坐自家门槛,要是跑来我家门前,我打断他的腿。”

他们的声音大到魏家宝本人都能听见,放在以前,魏家宝一定站起来大声反驳:“我没有!”可他呆坐着,像一尊石雕。

大嫂抱着一匹布进门,路过魏家宝已经习惯他整日坐门槛上,说:“家宝,进屋。”大嫂的年龄几乎能当魏家宝的母亲,魏家宝的生母已去世多年,这个家一直是大嫂在照顾。

魏家宝没动,红日在土坡上消失踪迹,二嫂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从屋里走出来,踢踢门说:“吃饭了。”

魏家饭桌上很沉闷,大哥魏家树吃了两口饭对魏家宝说:“二花已经嫁去袁村了,你别再惦记人家了,整天坐屋外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人的。”

魏家树不善的语气令魏家宝下意识浑身一抖,他嗫嚅道:“可是,二花说过,等、等我娶她……”

“放屁,谁会跟你一个傻子私定终身。”魏家树拍桌子。

大哥大嫂的儿子小涛被吼声吓得险些端不住碗,二嫂神色淡漠,好像是一个游离在饭桌之外的人。大嫂出言相劝:“吃饭吧,我以后看着家宝。”

大嫂转而对魏家宝说:“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还能想着二花,想着别人家的媳妇呢?”

“我没有家室!我、我没有!”魏家宝第无数次说出这句话,因为天生结巴而没有气势。

魏家树站起来给了他一记耳光,瞥了二嫂一眼:“孩子都有了,你敢不认?”

“我、我没有!”

晚上魏家宝被关在屋子里,敲门也不应,魏家树说没他的允许不准放这个傻子出来。

魏家宝拍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大嫂从窗户给他塞了两个馒头就匆匆走了。许久后,他看到了门外抱着孩子的二嫂,他说:“二嫂,不、不是那样的啊,你、你去说!”

二嫂面无表情地托了下怀里的孩子:“你放弃吧,这就是你的孩子,魏家的种。”

“不、不是我,二、二哥呢……”

二嫂面目狰狞起来:“你大哥大嫂没告诉你吧,那我告诉你,你二哥死了,他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我还怀了孩子,他当着我的面跳的河,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只能改嫁给你了,改嫁一个傻子我还没不高兴呢。”

“二哥……死了……”魏家宝瘫坐在地上,他就听懂了这一句。

“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你只要记得以后少到处丢人。”二嫂走远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上岗,大嫂伺候完一家子给魏家宝送饭,却发现屋里没人,魏家宝翻窗逃走了。

“快看啊,山坡坡上有个疯子。”院外有小孩兴奋地奔走相告。

魏家人跑出去看,魏家村远处的土坡上有个人影,他穿着背面有补丁的袄子,拿着一根树枝蹦蹦跳跳地在山坡上跑。

“那不是魏家宝么?”村民叽叽喳喳。

“不坐门槛改跑山坡了。”

“他去袁村抢新娘咯。”

“哪儿啊,听人说他嘴里念叨着找二哥呢。”

“本以为是个傻子,现在可好,成疯子了。”

“可是,风沙要来了。”

……

魏家树脸色阴沉,甩袖回屋:“让他死在外面。”大嫂二嫂先后带着孩子跟在后面进屋,关门。

魏家宝从来没这么痛快地跑过,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也许是去找二花。很久以前,他结结巴巴地对二花说喜欢她,二花羞涩地打他说:“傻子的话谁信。”现在她远嫁到两座山坡之外的袁村,此生难再见。

也许是去找二哥。二哥是这个家里对魏家宝最好的人,他去过很远的地方,娶回漂亮的媳妇。然后他们没孩子,再之后二嫂怀了,二哥知道后和大哥大闹一场,疯了一样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来。

魏家宝在山坡上跑,他想翻过一座山,再一座山。忽然,狂风而至,天空变了颜色,风中的沙砾割伤他的脸颊和喉咙,他在窒息中寻找到了永恒的自由。

他站在山顶,向后倒去。

“卡!”陈导坐在监视器后面大喊。

“祝贺杀青!”剧组工作人员鼓起掌。

小杨举着一把打伞跑去山坡上接方漓山,方漓山穿着那件破袄子,从山坡上爬起来,在风沙侵袭下,在滚动中,他全身沾满黄土。

被毒辣的太阳晒过大半天后,这把伞起不到什么作用。他面部的皮肤发红,嘴唇干燥,翻起白色的皮。那双他曾引以为傲的手也入乡随俗,变得粗糙许多,在摔倒时,几颗小石块嵌入他的手心。血迹和尘土,这双手染上最原始的颜色,仿佛不是出自都市,而是生长于黄土地中。

“漓山,这几个月辛苦了。”陈导向方漓山走近两步拍拍他的肩。

西北是陈导的家乡,他的愿意一直是拍一部有家乡味道的戏,他要求演员吃住都在村子里,体验当地生活和文化,这一点让有意向的演员望而却步,而方漓山来了,并且坚持下来了。

“大家都辛苦了。”方漓山笑了一下,不同于魏家宝带着傻气的笑,笑里有种荒芜感,戏里戏外完全变了一个人。

陈导也接收到了这个笑容,从进组到杀青,方漓山好像变得寡言许多,陈导想当然地认为他入戏太深,还没有出戏。他嘱咐方漓山回A市后好好休息,特别是那张帅脸,赶紧养回来。

这是来到西北的第四个月,方漓山却觉得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半辈子。远离都市后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拉成一根丝,人的一生就在这根丝里,渺小又坚韧。

小杨递过来一块手帕给方漓山擦手,方漓山眉头也不皱地将石块从掌心里抠出来。魏家宝在山坡上摔倒,被风沙吞噬,方漓山是真摔,手臂磨破了,渗出几条血珠。

“漓山哥,有没有碰到旧伤口?”小杨又翻出一包纸巾,看着方漓山的手很是担心。

小杨指的是拍摄《无名刀》时因意外产生的伤口。

“没有。”方漓山拉上破袄子的袖子,哪有那么容易在同一个地方受伤两次。

这里地广人稀,天地之间只有风沙的呜咽声,风沙最磨砺人,把方漓山多余的思绪全部磨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陈导说这里条件差,没有好馆子,晚上请厨师做一桌菜,剧组收工后聚一起喝一杯,就当方漓山的杀青宴。方漓山谢过陈导,他先回去休息,剧组还有拍摄任务。

剧组分给方漓山住的地方是一个简朴的房间,在一个大院子里,其他房间里住的都是当地村民,方漓山来这里几个月和村民们都熟悉了,甚至学了一些当地方言,这是陈导想要的效果。

方漓山推开门,屋内整洁,一切陈设都很简单,如他的习惯,每件物品都有它固定的位置,干净有序。

小杨跟在方漓山后面进屋,在柜子里翻找药箱,嘴里说着话:“不记得碘伏还有没有了。”

其实这次的伤势比上次轻很多,方漓山低头看着手臂上那条若隐若现的伤疤,回想起在B市破旧的酒店,于泓峥坐在沙发里静静地等他。

某一瞬间,方漓山终于后知后觉,原来于泓峥那时候来B市是来关心他手伤的,很单纯的关心,仅此而已。而那时的方漓山做了什么呢……难怪于泓峥那么快便离开了。

小杨帮方漓山简单包扎伤口,晚上不宜再喝酒,陈导都喝醉了,方漓山还清醒着——明天就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夜晚有星星,在方漓山回住处的路上跟了他一路,未被高楼大厦遮挡的星空,小杨仰头惊叹:“太美了,我都有些舍不得走。”

方漓山望了许久,拍下一张照片,发在Island小号上面,配了一句与图片无关、没头没尾的话:演傻子却变成了真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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