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过去,林如白越发清醒。
昀奉关,不止可以作为军事要地,还应发挥更大的作用。
与周浪的合作,弄来了许多武器,还有朝廷的情报——甚至比亲眼看到的还要深刻。
其实在一次次的失望后,也不过是为了解决问题才暗地里与朝廷分割,但事到如今,可以不止是分割。
可以做更大的事情。
但,不是靠暴力,而是新的思想。
对了,赵希文,可以问问她的意见。
收到信的赵希文正在轩州馆驿画竹,她喜欢竹,喜欢那种坚毅与幽深。
摊开信,似乎懂了。
新的思想…她提笔写下一封信:
“近日我在轩州颇有感悟,你可能不知,现在的轩州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而方禾,似乎还欲有更大的世外桃源…不过,这里的美好总显得不真实,我还在观察,等我消息。
看了你的信,我知你所想,也知你所忧。我总觉得,我们都困在一种被提前写好的命运里。有人说,只要不饿死,就该知足;只要有人更苦,就不该喊痛。但我们为什么要认可?为什么要这么急切?
如今,读过书的人相比以往已是甚多,但大家所学一方面难以作用,另一方面禁锢思想。再多的我也不太明晰,总之,你得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林如白轻声念着那段话,又读了一遍。
火种,就是在这里点燃的。
林如白放下信,起身,推开帐门。
昀奉关主政官名叫崔彦卿,出身世家,一贯温文守礼,为人却极为谨慎。他曾是太学教谕出身,后因边事积功调任于此。
这日,林如白穿常服上门拜访。
“将军不在军中养兵,忽来草庐,可是有事?”崔彦卿捧茶,语气礼貌。
“确有一事相求。”林如白开门见山,“我想在关中设一处‘共议坊’,招募民间有志之士,研学治事之道,择其才者用之。”
“共议坊?”崔彦卿蹙眉,“听起来,倒像是求贤之举。不过,设坊设馆,历来需朝廷批文,将军此举,是否…”
“不求官批,只为试行。”林如白放低了语气,“我知您心思慎重。可此地多年不靖,军中久战,百姓久苦。我们不能总靠刀剑去守国土。”
“将军所言,我并不反对。”崔彦卿盯着她,声音慢了,“但您毕竟是军伍出身,且执掌重兵,若广纳言士、聚众立坊,恐…”
林如白点头,坦然,“您放心,出问题我一人担着,保证不会连累您,况且,我早知您亦有此意。”
崔彦卿沉默。
屋外落雪初停,风轻掠窗檐。
他终于道,“三日后我去清风寺进香。若有人在寺后空院办学,我不曾见,不曾听,自然也不会上报。”
林如白微微一笑,起身作揖,“谢大人高义。”
这几日,林如白命人在边城东隅修了一处平地,搭起木架,用白漆刷了三字:“共议坊”。
她亲自开馆宣言:
“今日起,凡是百姓,有意见可说,有问题可问,有冤可诉,有策可献。你们的声音,不应只埋在土里。”
第一日,满城轰动。百姓蜂拥而至,围在馆外,议论纷纷。
院外人越来越多,三教九流,老少皆有,或是因好奇,或是被差役喊来的,也有是来蹭茶水热闹的。
可…没人上来。
林如白等了很久,说,“今日是第一日,凡有言者皆可上台讲。无论朝政农事、民情吏弊,皆可言。”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她让我们说话?真的假的?”
“别傻了,真说了,回头她秋后算账怎么办?”
“可她是林将军啊,她打过仗,救过边城的命,她要害我们干嘛?”
“打仗归打仗,手里有兵就是官。你见过哪个当官的真让我们说话的?说了她真听?听了她真改?”
“我爹前些年说了句‘盐太贵’,差点被关了半月,现在我家煮菜都不放盐了。”
众人轻笑了一声,又迅速闭嘴。
“我刚刚想上去来着,但我娘拉住我,说别当出头鸟。”
“谁不知道要出头?可你说咱们老百姓,不说话也活得苦,说了话……就更苦。”
“你看那‘共议于心’几个大字,好看是好看,可咱们老粗,识得几个字?真上去说了个错话,岂不是笑话了?”
她又说:“你们可不想说些心里话?”
人群中有人轻笑一声,小声说:“说了有用吗?”
旁边人立刻拉了他一把,脸色都白了。
林如白目光扫过那人,什么也没说。
终于,有个少年似乎鼓起勇气站出来了,却又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林如白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终于,有人走上了石阶。
是一位看着衣着体面却略显紧张的中年人,进退有度,语气恭敬。
他拱手一礼,道,“卑职赵义,乃城西漕运署下属。得林将军高义开此共议之坊,实乃万民之福。”
林如白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赵义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朗声发言,“属下斗胆谏言。昔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林将军以民为本,开诚布公,实乃仁政之举,感佩万分。”
“将军威震边疆,今又以德服人,愿将军与朝廷上下一心,早日平定边患,国泰民安,天下大同。吾等百姓,必当恪守本分,安分守纪,不为将军添乱。”
台下,有人小声笑了。
有人皱眉,有人摇头不语。
林如白听着,神情没变,只在他说完后,淡淡开口,“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赵义一愣,“…属下已尽所思。”
“…那便下去吧。”
赵义退下,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满脸得意地回到了人群中。
林如白若有所思,“这样还不行…”
轩州的夜晚也是热闹的,街头来来往往的人在看花灯。
赵希文约好安子争,一起放花灯。到了街边,旁边是卖冰糖葫芦的,想了想,赵希文买了几串,便在一棵树下等着。
安子争来了,妆容不再如白天那般艳丽,一袭粉衣随风摆动,很是可人。
“给!我记得你爱吃!”赵希文递过糖葫芦。
“哇!你还记得!”安子争笑着接过。
“去那边吧!”
两人手挽手走去。
“对啦文文,听周浪说,你和如今的丞相关系颇好?”安子争笑着,一副我知道了大事的样子。
“是啊,算是比较熟了吧,我想。”
“你喜欢他什么呢?”安子争一边吃着糖葫芦,还没吞下就已经忍不住问。
赵希文却是有些愣住,是啊,喜欢什么呢…
“我说不好,可能是我从小爱读书,看过太多以前的故事,那时候,我很敬佩一些人,而我第一次见到丞相时,我觉得他很熟悉…”
“原来是这样,”安子争认真听着,“可惜,我大概是不认得你说的那些人的。”
“无妨,其实后来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见到了很多…但,”赵希文看着一个小孩放下一个花灯,又抬头看向远处,“情绪上的感动却仍是割舍不下。”
安子争点头,“情感不是能想明白的事情,是一种直接会出现的感受,就像,我对周浪一样。”
赵希文觉着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又难以辩驳,索性不做声,看着安子争将一盏灯放入水中,火光摇曳,她低声念了句什么,却没听清。
“你写了什么?”赵希文问。
“没写。”安子争笑着,“怕被人看见。”
两人靠着石栏站着,没再说话。身后不远有一群人也在放灯,有老有少,零碎话语随风传来。
一个姑娘笑嘻嘻地说:“我写的是‘考上文馆’。”
另一个接话:“现在考的人越来越多,听说之后会取消编制,这么多年了读书读累了,我就歇歇吧,我写的是‘别让我娘逼我嫁人’。”
“我娘天天跟我说‘要是不嫁,以后老了没人管你’,说得我都想跳河了。”
“我娘说得比你狠,说我不嫁她就去跳河!”
“现在不比以往,再说了,若成亲真那么好,”女孩压低声音,靠近另一个女孩的耳朵说,“那可得托人关系才能成吧。”
“哈哈哈哈。”女孩大笑,将河灯放进水中,看着漂远。
一阵笑声过去,又有个男声插进来,是个中年人,“你们啊,现在都不懂,想当年我拼死考上小吏,还得给上头送礼送到破产才转了正。现在呢,年轻人躺着不干活,一天到晚说什么‘制度有病’,你说荒不荒唐?谁不是那么苦过来的,不吃点苦怎么磨练品质?怎么懂得生活不易?”
“不是不干活,是干活也白搭。”另一个男声闷闷的,“你看前街那家铺子,原本是老吴的儿子开的,真是苦出来的。结果上个月被查,说手续不全,一夜之间全封了,后来重新开张,变成县主弟弟的名字了。”
一年轻人也出声反驳,“现在不比以往,谁不是认认真真读书,兢兢业业干事,谁不努力?可结果呢?”
那中年人又说,“现在人还是太娇贵,饿几天就老实了。”
年轻人懒得再反驳,安心看自己花灯去了。
这时旁边一老太杵着棍,也在看花灯,似乎听到了刚刚的讨论,一瘸一拐的一边说,“哎呀,现在苦一苦不打紧,好日子在后头呢!”
话语随风飘散,赵希文放好了花灯起身,又似是自言自语,“看来大家过得不好,若是好,怎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沉迷于求神拜佛。”
安子争听到了,“也不一定,也有想和心上人长长久久的呢!前不久,周浪带我去许愿,我俩还买了手串,是开过光的!可漂亮了,你看!”
说罢,伸出手,是粉紫相间的颜色,的确很称安子争。
“哇,这的确好看,好配你!”赵希文夸奖着,刻意提高了声音,心里却有些思绪。
“下次我俩也去许个愿吧!”
“好。”提到周浪,赵希文突然想到,“对了,周浪最近在忙什么?”
“这几日没来见我,上一次,他好像说,那个叫什么方禾的,找他有点事。”
方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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