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来啦！好久不见啊方大人！”周浪姗姗来迟。
“您可真慢啊！”方禾假意生气。
“不好意思啊！懒散惯了，让方大人久等咯。”说罢，周浪拿起酒坛往嘴里灌，“自罚一杯！”
“我看你就是想喝了哈哈哈，来吧，说正事。”
“你要的，带来了。”递过去一叠信件，“都在里面，您等会自己慢慢瞧。”
方禾刚打开，缺见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又合上，“哎呀，这太多了，您就简要说说，林如白，搁那边关争哪出？”
“哈哈哈，不过是建了一个什么‘众议坊’？差不多这名？看样子，是想建一个新国家咯，哪那么容易。”
“不，”方禾严肃的抓住周浪的手臂，“不止，她想把所有地儿都变成那样。”
“哈哈哈，这有啥事，你不也是？你想把所有地都变成轩州。”周浪无所谓的喝了口酒。
“这不一样，”方禾若有所思，“我说不清，但她似乎，不是想称王。”
周浪摆摆手，“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了，下次我得加价了。”
“为什么？”
“因为林如白那边给了我很高的价，所以，您要是想要与她有关的事，只能用更高的价咯。我先走啦！”
“你这是暴力！”方禾气愤不已的看着周浪蹦出门外，走了。
坐下准备仔细看看这些信件，的确很详细，从置办到一整个规划，还有现在的筹备，以后的蓝图，都清楚的写了下来。
“也没什么意思…”方禾心想，反正那边她怎么折腾，殃及不到我轩州。
“诶？”方禾突然一拍案，“这些观点写得倒是极好，何不利用起来？这也是我统治的一个极好的工具。”
哈哈哈，同样的思想，可以发挥不同的作用，就看怎么解释了。
想到这，他再拿起信件，仔细阅读一番。
“其所建之共议坊，实已成三处，不止昀奉关，边南、平罗亦已开始，虽未广宣于野，然每每有信者自愿前往。”
他挑眉一笑，“自愿前往…真会用词。”
又翻开一封：
“据传林将军命人私修‘学坊抄本’，其中所载多有治国制度、赋役变革、律法浅解，兼有训导之言，逐渐于军营、街市传播。”
“其言：‘人非草木，岂可唯命是从。’”
他轻轻念着，冷笑一声，“这些字眼，听着倒比我那几篇训民文告要好。”
又一封：
“更有甚者，其麾下设有‘义会’，每旬议事。此‘义会’成员并非皆军中之人，亦有书生、工匠、寡妇、乞丐、浪人…皆可为议。”
“乞丐、浪人…”他低声嗤笑，“这叫草根共治？这叫乱民聚党。”
他将信纸一张张摆开，三指并拢，轻敲桌案，喃喃到，“她在建立一种‘思想’。”
“不是政权，不是王国，而是一种可以被复制、被认同、被参与的秩序。”
身后幕僚轻声提醒，“大人，此事是否奏报朝廷？”
“奏？”方禾眼都未抬，“奏了之后如何？陛下若真在意早该发兵了，如今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她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那您是…”
“利用。”他终于抬眼，目光沉稳冷静。
他慢慢将这些信件归为两堆，一堆写着“观念”，一堆写着“实践”。
他指了指“观念”那堆：“这一摞，摘出五十句好听的，写进我下月要发布的《轩州新政十三条》。挂名我写的。”
“这一摞，”他又指“实践”，笑得更冷，“交给巡防，谁再想在我地盘玩‘义会’、‘议坊’，杀。”
幕僚怔了怔：“您不是欣赏她那些理念吗？”
“是理念。”方禾淡然，“但不是用法。”
他站起身来，缓声道，“你想想，百姓有文化、思考了、有组织了，下一步呢？他们会干什么？”
他停住，望着窗外星点灯火。
这几日，易宣一没有收到赵希文的信件。
其实也就三日。
他原本是想告诉赵希文关于皇上要他俩成亲的事情，想必皇上很快会问自己，可他却很难说出口。
他想说我不是因为陛下的逼迫才想和你成亲。
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亲。
然而三日的杳无音讯，易宣一不知还该不该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怕赵希文拒绝？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她会拒绝。怕自己辜负她？自己又怎么会呢。
算了，还是问问吧。
提起笔，笔触间却是松散无力，明明写改革方案时不是这样。
索性放下笔，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这时传来脚步声，一定是林行远。
“宣一！你知道我姐最近在忙活什么吗？”
“说是新方法训练将士，提升战斗力。”易宣一靠上椅背，“其实另有所图。”
“陛下知道吗？”林行远担忧。
“大概知道，但也不详细，总之是不打算管。”
“那便好，整这些，何必呢，何必呢，哎呀，从小就爱出头，我也是不明白。”
“行远兄，”易宣一突然正经，“毕竟是你姐姐，你不认同也应当尊重。”
“那你认同吗？”
“我不认同。”
“你居然不认同，”林行远一股无名火，“其实他是对的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她很对，可我也说不清，但她干嘛去勾结周浪？勾结方禾？周浪我不熟，方禾是什么人？她忘了当年我差点被他陷害！我实在不懂这是想干嘛。不过，她那些想法还挺有意思，我从没想过，我还是很佩服她！”
易宣一有些沉默，“重点在于方禾的好坏…只是，我不会做任何背叛昀国背叛陛下的事情。”
林行远一激动又起身踱步，“不说对错，我姐若有朝一日有危险，你会见死不救？你看着我说！”
“行远你这几天，太激动了些，我当然不会，但那是因为情谊，不是因为认同，这不一样。只要她不会背叛昀国，我会把她当亲姐一样。”
“我也是啊！”林行远停住踱步的脚，“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我怕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何必如此悲观，万一她真的走对了呢。”易宣一拍拍他的肩安慰到。
“那也不行啊！我和陛下从小一块长大，我也无法为了我姐对付他！”
“有些事情并不是完全敌对的关系你懂吗，事情真的发生了，你抱怨也没用的。”
“我只是觉得，何必呢？”林行远坐下，眼里是无尽的悲伤，“我姐和陛下，也是认识了这么些年，真的要兵戈相向吗？为什么不能齐心协力呢…”
“行远…你姐不会的，她做的事，自有她的道理，虽然我们还不明白，但你应该相信她不是吗？”
“宣一…”林行远稍微镇静了些，“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但我始终相信我的感觉，这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过去…”
“我不会让这个国家倒下。”易宣一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语气很坚决。
夜深了，风未停，窗外的灯笼轻轻摇晃。
赵希文拆开来信，烛光下，易宣一的字迹还是那样柔和中藏着坚毅。她细细看了一遍，又从头读了第二遍。
他说“若你不愿，我自会拒绝。”
她放下信，靠在椅背，望着天花板良久，脑海里飘过许多画面：第一次见他时的寡言清冷，他在夜灯下写着改革章程的背影，替她挡下无妄之灾时眼中短暂的焦灼，还有他在堂前的寸寸据理。
她没想过成亲这一步，或者说，在她心里，就没装着要与人成亲这件事。
她有太多事情想做，有太多世界想看。
她对谁都有着一丝疏离。因为她不想让任何关系，成为自己思考的枷锁。
但这一刻，她突然想说，好。
或许是喜爱，也或许是怜惜。
也或许是，两个人，共同承认那个时代里的不完美，共同去做一些微小但不懊悔的事。
我们有共同的理想。
想昀国海晏河清。
她没有当晚回复，只让灯火燃到尽头，闭眼休息。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全亮，她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得不快，却一笔一划极稳：
“此事我思之再三。若此生注定要有一人同行，那我愿与你共担风雨。若问缘由，无关陛下，也无关时局，只是因为你。”
写完，她将信轻轻放在案上，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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