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沛良看到唐怡萌的朋友圈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那时，他正在回家的车上。
说是回家，其实就是距离公司几百米的酒店，精致奢华又千篇一律的装修，统一制式的茶杯、床品、浴巾，外加屈指可数的私人物品。
反正只是找个地方休息，样子如何、舒适与否并不重要，能不能节省时间才是第一位的。
叶沛良习惯在早上七点起床，先在健身中心做完喜欢的运动，再开始一天的工作，去公司需要两三分钟的车程，他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时间浏览行业简报。
过了午夜，宏伟的地标卸下幕墙LED，躁动的霓虹偃旗息鼓，路灯少了一半，连快速掠过叶沛良镜框上的光也暗淡不少。
叶沛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一天之中，他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疲态。
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很快，他又重整精神，把眼镜放在一边，拿出手机，将翻阅朋友圈作为一天工作的尾声。
叶沛良的朋友圈充斥着公司高管与合作伙伴，人到中年，生活单调乏味，每天被鸡飞狗跳的晒娃、岁月静好的工作、以及岁月静好的晒娃和鸡飞狗跳的工作填满。
今天倒是多了一抹亮色，好几个人发了自己拍的彩虹。
看了他们的照片，叶沛良私心里觉得都没有自己拍的好看，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拍的照片并不方便发出来。
叶沛良又划了两下，一张照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那是带着可爱贴纸的彩虹，不用问也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彩虹有了表情，叶沛良的脸上也有了变化，不管是眼睛还是唇角，都从例行公事的冷静刻板变得无比生动。
他立刻想到唐怡萌，想到初见时凝结在她脸上的惊惶局促，尴尬时无处安放的可爱懵懂，还有遇见彩虹时夺人眼球的活泼张扬。
往常快速完成的工作打了折，叶沛良的手指没再往下划，一直停留在那个界面，直到助理提醒他已经到了。
叶沛良抬头，这才发现车子已然驶出昏暗的街区，停在流光溢彩的酒店门廊。
他向司机和助理告别：“辛苦了。”
在收起手机前，叶沛良没忘记给唐怡萌点赞。
那个赞和别人的赞挤在一起，像图书馆里密密麻麻的书，也许是叶沛良的头像过于显眼，即便瞌睡得眼皮打架，唐怡萌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难得在被迫起床的早晨浮现出一丝笑，对面床的熊贝儿看到了，一边在枕头下面找手机，一边欣喜若狂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老师又请假了？”
前天早上，兽医内科学老师有事来不了，幸好提早得到消息，她们才捞到一个回笼觉。
唐怡萌翻身起来，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做什么梦？起床啦！”
“哎……”熊贝儿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洗漱、换衣服、背上包，然后和唐怡萌挤到早餐车前买包子，再骑上电三轮一路杀到教学楼。
她们照例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
一切按部就班，老师开始念PPT，熊贝儿赶紧拿出手机刷剧。
唐怡萌心事重重的，既没睡觉，也没玩手机。
叶沛良说过，要她尽快给他一个答复，考哪个学校，要不要换专业，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备考。
唐怡萌想不出来，或者说不愿意去想，叶沛良推着她往前走，她却被一个问题死死绊住，仿佛拉磨的驴子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她真的要考研吗？
唐怡萌感到自己正在被两股力量撕扯，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一定可以考上，一会儿又觉得考研太累了，还是结婚吧。
其实也不用真结婚，可以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先婚后爱，啊呸呸呸，是先婚，爱不爱的另外再说。
反正是协议结婚，大家各玩各的，谁也不打扰谁，等过上几年，他们就可以找个理由一拍两散。
唐怡萌想得不错，就是不确定叶沛良会不会答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纠结了几天也没理出头绪，这天晚上，她正和熊贝儿在外面跑步，班长的电话来了。
唐怡萌有预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班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通知她：“周三下午有个讲座，在图书馆报告厅，轮到你了。”
这是班长定下的规矩，学校经常有活动需要学生充人数，培训、讲座、主题教育、精神宣贯，人太少了不好看，所以让每个班出人参加，表面上自愿报名，其实根本没人愿意去，班长没办法交待，就说按学号轮着来。
唐怡萌本来是没意见的，可是她上个月才参加过一个反诈宣传，怎么这么快又轮到她了。
“怎么又是我？”
“这不是没办法吗？”班长掰着指头和她解释，“袁媛要去看病，闫帅要去团委开会，□□达勤工俭学去图书馆帮忙，我要去辅导员那儿值班，陈楚楚要考研……”
言下之意是，只有唐怡萌是个闲人。
唐怡萌无言以对，过了好久才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我也要考研。”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天已经黑透，皎洁的月光为懒散的云朵镶上透亮的白边。
唐怡萌站在思齐路上，与许多跑步的学生擦肩而过。
街对面就是校内商业区，火锅店、烤鱼店、麻辣香锅店鳞次栉比。
店铺的招牌虽然简陋，但就是有一种十足吸引人的烟火气，几十张桌子摆在外面，被荷尔蒙支配的年轻人们觥筹交错，不知愁滋味的小情侣腻在一起言笑晏晏。
除非突降暴雨，把所有人浇个透心凉，不然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堪称平淡的夜晚，但不管唐怡萌走得多远，她都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
她拿着手机，忐忑地说她要考研。
正在逗猫的熊贝儿惊掉了下巴，藏在这附近的橘猫出了名的好脾气，见熊贝儿停了手，它就自来熟地在她腿上蹭。
可不管它怎么卖力，熊贝儿也没看它，她仰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你要考研？”
电话那边的班长更加不客气，他“噗嗤”一下笑出声，说：“唐怡萌，别闹了，你哪怕换个理由。”
是的，没人相信她会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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