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林别深有很长一段时间接连做着同一个梦。
他梦到当时的车祸现场。
父亲像一条被浪潮拍打上岸的鱼,濒临死亡,张着嘴吐出血沫……
母亲哭了一整宿,父亲葬礼结束,她打起精神操持家里。原本袁颖是在附近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虽然工资低,但活计轻松,而且离家近,也方便照顾林别深。
但现在不行了,赔偿金得留着给林别深上大学,她要另外找活干。
于是袁颖找到了现在的工作,早出晚归,休息也少。林别深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口吃后,说话愈发的少。
袁颖有时候也会因为林别深不说话愁得吃不下饭,带着林别深去了好几个医院看,得出的结论都一样,声带感染受损是会影响到发音,孩子心理上也有巨大的压力。
有时候起夜,林别深常常听到母亲房里传来啜泣声。
他手搭在门上,想敲又最终落下。
林别深小学五年级之前是在理海实验小学读的,隔壁是一个私立小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所学校挨得近的缘故,一些学生之间互相认识。
五年级时,班上一位男孩子找林别深借了十块钱,直到快假期毕业都没有提过还钱的事,林别深当时在班上一直很沉默寡言,要求对方还钱也只是通过递纸条的方式,对方只是推脱,数次撞见对方出了校门就在门口小摊买小吃后,林别深找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周围有他的朋友在,明明林别深都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了,他只是很小声地要求对方还钱,但对方因为周围私立小学的伙伴投过来的视线,恼羞成怒地骂他,说是不是因为他当时说不上来话,才会害得他爸爸被车撞……
林别深气得和他扭打成一团,但对方仗着人多,把林别深压在地上踹,直到一个穿着米白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出现,她呵斥住了那些小孩,把林别深扶起来。
四周的人一哄而散。
林别深垂眼看见女人黑色的靴子以及黑色利落的西服裤,是那种即使在尚且不能分辨各种职业懵懂的年纪也能感觉出来很厉害的女性。
袁颖的厉害在林别深看来是内敛包容的,而这个女人则是利落干脆的。
她仿佛是为林别深撑腰的长辈,帮他拍干净衣上的泥土,她问林别深记不记得那些人?林别深点头,又问是不是一个学校?林别深嗫嚅着一一答了,她带林别深去学校讨说法,直到对方的家长以及袁颖赶过来。
林别深拿回了自己的钱,袁颖决定帮林别深办理转学。
其实当时的林别深并不懂为什么转学的是自己?但是他也不会违背袁颖的决定。
出了校门,袁颖同对方不停道谢。
女人的车停在不远处,旁边站着个穿着白色针织连帽衫的女孩儿,女孩儿和女人长得很像,在林别深看过去的时候,朝他投来一个笑意。
女孩连帽衫上坠着的两个毛球好像雪球,理海是没有雪的。林别深愣在了原地,对方在他呆愣的目光中递给他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饵块。
袁颖在旁边拍他的背,叫他给对方说谢谢。
林别深却第一次为自己的口吃感到深深的郁结,他抿着唇一直不开口,袁颖只能尴尬地对她们欠身。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林别深才恍然回神。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俞隋和她的母亲。
后来袁颖帮林别深转学到了背道而驰方向的理海第三小学。
林别深偶尔会回到原来的小学,在那条街道,试想着会不会再次遇到女孩和她的母亲。
但直到小学毕业,考上初中,再到初中毕业,他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林别深当然不会觉得当天的一切是在做梦,伤害是真的,救助也是真的。
很多时候,快乐未必不会与苦难同行。
直到中考,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新一中。但进了学校,看到排名之后才发现,原来比他厉害的人多得是。
其中也包括他的同桌,那个在四年前帮助过她的女人的女儿。
林别深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俞隋。
第一次月考,林别深考了班级第二,第一是俞隋。
林别深本想第二天对俞隋说很厉害或者恭喜之类的话。晚上,他翻找出一块破碎镜子的碎片,巴掌大小,对着镜子练习到了大半夜,确保发音和表情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也不会泄露多余情愫。但是次日返校,他只看到旁边空荡的座椅,以及下午老师宣布俞隋休学的消息。
如五年级的那个当口一样,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俞隋。
甚至俞隋回来收拾东西时恰逢班级体育课,他和俞隋完美错过。
那是第一次,他将从来不敢转向俞隋方向的视线定格在那个位置,他盯着俞隋的桌角,看到被遗落在那里的一本书,他知道那是俞隋的,他环视左右,像个小偷一般将那本书捡起,放进自己的背包带回家。
半夜醒过来,林别深喉咙干得冒烟。他打开灯,出门接了杯水,回来时林别深才躺下,又翻身坐起。
他看到那个曾经被丢弃的简易书柜,看到里面一本书脊上写《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林别深看了半晌,最终拿过那本书,翻开,他在扉页写——俞隋,不如摘星去。
开家长会当天,下午最后的一节课不用上,林别深打算等着袁颖一起回家。
因为是周二,所以这会儿好多住校生都已经去食堂吃饭了,走廊没有多少人。为了避免站在窗外影响到教室里面的家长和班主任,林别深走到走廊尽头。
旁边楼道口有人走上来,林别深看过去,瞳孔不由得一瞬间放大。
林别深脸上很少有什么大表情,不太辨别得出他的具体情绪。
俞隋倒是不觉得意外,毕竟今天是高二是开家长会。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朝林别深走过去,问,“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林别深确实很诧异俞隋这会儿会出现。因为好多高一和高二的教室都是在同一楼层,所以两个年级最后一节课都是统一不上的。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俞隋应该是在食堂或者寝室。
以至于听到俞隋的话,林别深呆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回答,“好了。”
俞隋点了点头。
他和俞隋站的这个位置风大,吹得俞隋发丝凌乱,她将袖子揣进了兜里。林别深问,“你、不去吃饭、吗?”
“就去了,我回教室拿个东西。”
“这样。”林别深很慢地说,“那快去吧。”
“好的。”俞隋对他挥了挥手,转身去了自己的教室。
如果他在这里等着的话,等俞隋出来,他还可以再次和俞隋打个照面。但不知道为何,林别深脑海里面浮现出那本书,以及那本书里面被俞隋特别标注的注释,林别深本能地产生排斥心理,以至于在俞隋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的同时,林别深迈步往楼上走。
他依旧是站在楼上走廊尽头吹风,风里面传来班主任对各位家长交代的话。
跟进学生的学习情况,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适当补课,劳逸结合。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听到传来人群走动的脚步声,林别深往楼下走,他站在楼梯口旁边的墙壁,等着袁颖。
袁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一片冰凉,袁颖责怪,“都让你先回家了,感冒了怎么办?”
林别深摇头,“不会。”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免疫力,比起之前文艺汇演不算明显的高热,这次感冒的症状来势汹汹,不仅头晕还伴随着鼻塞。
他找了个垃圾袋放在桌腿旁边,一节晚自习就装了半袋子。
秦志成看了忧心忡忡,“林别深你这太夸张了吧?咱们班运动会岂不是要损失一员大将?”
林别深报了混合接力以及一个男子一千米。
他刚想说吃了药回去蒙头睡一觉就行了,但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惹得前排的好些同学都纷纷回过头来看。
“嗷呜!”秦志成跟猴子一样蹦哒起来,他走到林别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接力赛你就坚持一下吧,至于这个一千米的话,我给你找个替补。”
说完,秦志成目光如炬,四下扫视,盯上了就报了个跳高混日子的许行易。许行易立刻把秦志成拍一边去,给林别深捏肩,“大哥,小弟我可不擅长跑步,所以一切都看你的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秦志成捶许行易,“万一林别深到时候跑半道上昏倒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那么夸张啊?”
许行易才刚刚说完,和秦志成对视一眼,默契想到了之前在晨辉楼林别深的状况,异口同声,“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嚯!”
秦志成,“所以你跑不跑的?”
许行易从后门跑出去,边跑还边说,“不跑不跑!”
林别深不忍笑,他告诉秦志成,自己可以坚持。
秦志成没那么没有人性,非得让林别深带伤上阵,主要是他自己包揽了三千米,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过长跑是在周四,还有周三可以缓冲,也就是如果到时候林别深还是不舒服,他就是绑也要把许行易绑去跑道上。
林别深无奈点头。
窗外明月高悬,大概这几天会是个好天气。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珍妮特·温特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chapter 1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