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城的时间流速很奇怪。白天持续时间很短,而黑夜总是降临得令人猝不及防。
忽略掉那些土地上那些断裂的梁木和枯萎的植物,落日之城的白天还是很正常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跟发生了一场地震的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行走在这里的人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这座城市被暗夜所吞没,一切景象带给人的感觉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神佛发了怒,他们降下惩罚,瞬间将这里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人间炼狱。
简郁眠沉默着走在那片依旧带着血腥味的土地上,身边跟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季忱。他们并不是发生了矛盾,也不是心情不好,仅仅只是因为这里的所见所闻让人难以抑制心里的沉重。
两个人正准备睡觉的时候,从系统那里接收到了来自蜃楼的紧急召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忱的眉头紧锁着,他看见那些死状惨烈的尸体就随意地堆在道路的两边,像是没人要的垃圾。他从没一次性见过那么多的死人,这肯定是不正常的。心里除了不可避免的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在跳动,它名为愤怒。
这些尸体在白天不会出现,似乎是什么人为了维持落日之城的那份虚假的“正常”,特意把它们藏起来。
直到天黑了,不会有人出门,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它们才能被丢在土地上,美其名曰是落叶归根。
还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会死去?他和简郁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吗?
季忱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一种令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蔓延在他的心里,就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但却不置他于死地。
“季忱,你给我讲讲你的职业吧。”简郁眠突然开口,他们两个的手在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季忱感觉他的手很凉。
“绘梦师?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听起来很高级而已。”他嘴上是这样说。
“我大学学的是油画,毕业之后认识了带我入行的老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听客户讲述他们的梦境,然后我会以绘画的形式把梦境呈现出来,就这样。”
“那你是不是听过很多有意思的梦?”
“算是吧。”
“有没有印象深刻的?跟我讲讲。”简郁眠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我不太记得了,来到这里之后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季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很冷吗?”
“冷?还好,不算很冷。”
简郁眠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急着回答,好像是在思考,但冷不冷这种问题有什么好斟酌的吗?
季忱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于是简郁眠回答完之后,两个人也没有讲话,而自己的注意力也再次被那些散发着难闻味道的尸体勾走。
“简郁眠。”
他有点受不了这样似乎无止境的死寂,于是开口喊了简郁眠的名字。但那人没有理他,依旧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向前走。
“简郁眠?”
季忱以为他没听见,提高了音量,甚至用手拍了拍简郁眠的肩膀,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简郁眠越是沉默着往前走,季忱的心就越凉,他想着落日之城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能待的地方,这种事情还是落到他头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默数三秒之后用手搭在简郁眠的肩膀上猛得往后一掰,试图让他转过身。
然而令季忱没想到的是,简郁眠提前转身躲开了自己的“袭击”,甚至还伸手推了他一下,两个人都同时后退几步。他们中间瞬间有浓雾见缝插针地弥漫过来,模糊了彼此的身影。
“我去,简郁眠你发什么神经!”
刚刚那一掌险些把季忱推倒在一具尸体上,还好他的平衡力够好,这才站稳了脚。季忱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简郁眠,他仅仅站在距离自己几米的地方,脖子以下完全隐在浓雾里,只露出一张冷漠的脸。
这个表情让季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他气极反笑,脑子里一片莫名其妙的问号。
季忱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咬着牙齿一步一步向简郁眠走过去。简郁眠好像在对他讲话,但季忱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依据他的口型判断出他说的是:“别过来。”
季忱身子一僵,顿住脚步,紧紧盯着简郁眠的眼睛,想在里面看见一丝类似于担忧的情绪。然而没有,他在那漆黑的瞳仁里,看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戒备。
简郁眠不是在提醒自己别过来,而是在警告自己,别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季忱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什么也没看到,他不知道简郁眠在提防什么东西,因为这里分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季忱取下铃铛,不知是因为夜黑风高,还是因为他的手在颤抖,总是铃铛发出的声音很杂乱,扰得他心烦。
季忱试图给简郁眠传音,铃铛响了,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内壁里面像是被火烧一样翻来覆去地痛。
“简郁眠……咳,咳……呃!”
季忱用尽了力气才能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借着凄冷的月光,看见自己刚刚捂在嘴上的手沾了血,嘴里一片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而简郁眠站在涌动的浓雾里,似是要被吞噬,要彻底消失。
他们距离彼此到底有多远?也许是几米,也许是一个世界。
简郁眠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裂开成两半,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撕心裂肺地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要破开他的皮肉要钻出来再取代他活下去。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季忱不见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孩,穿着白色长裙,长发及肩的普通女孩。
不,她不普通。她的眼窝里没有眼球,简郁眠一开始还能直视那双空洞洞的眼窝……
不,里面不是空的。女孩的眼窝里装着她的脑组织,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那粉红的、纵横的沟壑……
简郁眠问她:“你的眼睛呢?”
女孩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眼睛在这里啊。”
眼窝里盛着大脑,颅骨内放着眼球。她是这样一个人。
于是简郁眠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他第一次有了类似于恐惧的感觉,第一次如此不愿意接近一件事物,因为那个女孩的声音好熟悉,只要让简郁眠再听见一次,就一次,他就能想起来了。
那,想起来了又能怎样呢。
简郁眠没力气再往下想,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汗毛倒竖,瞳孔收缩。再后来,杀意取代了恐惧,他抬起头,目光阴冷锐利,一字一顿地说:
“别过来。”
女孩依旧在笑,那笑声甜美,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简郁眠冷冷地看着她,手背在身后。
直到她迈开步子向前走来,一团火球瞬间从简郁眠的手掌里飞出去,狠狠地撞击在女孩的身上,白衣翻飞,她的胸口被烧出一个大洞。
季忱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洞,无数的血液从伤口处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流进土壤里。他却不觉得疼痛,只是脑子一片混沌。
他慢慢地看向不远处的简郁眠,那人的右手腕上隐隐发着红光,是玉镯。简郁眠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团被紫色闪电包裹着的岩浆球浮现在手掌,有莹莹火光在球内流动。
季忱想过自己会死,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即使昨天他已经完成了一次风级试炼,即使他距离回到现实世界又近了一步,但他没想过会是简郁眠下的手。
那又怎样呢,简郁眠从来没向他承诺过什么吧,在这座城市,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那只能怪自己没多长个心眼了。
无数个模糊的画面在季忱眼前闪过,它们变成一块块尖锐的碎片,最终毫不怜惜地刺向了他的心脏。
简郁眠啊……季忱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感觉世界的天花板都在崩塌,无数碎片从四周掉下来,重重砸在他的身上,堆成了属于他的坟墓。
恍惚之际,季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托起,同时听见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说话,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去辨别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你不应该认识我,他们也不应该认识我……我是个,杀人犯。”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却不见太阳升起来,就像有人打开了这座城市的灯的开关,仅此而已。
一切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正轨,然而无边际的土地上躺着的那两具渺小躯体,却没有因为阳光的照射而鲜活起来。
……
实验舱内。
那个叫做“春”的男人摇着折扇,手指不时在一旁的几个机器上按下按钮和开关。他托着下巴看向实验舱里那个双眼紧闭的红发男人,眼神平静,脸被面纱遮住,看不清表情。
春目睹了一切。他不太明白,在落日之城,人命如草芥。上面的高层从不在意万物者的生死,他得见多了也不会去管。那为什么这次青鸾要下达命令让自己去救这个男人?
不过他做管理者已经很多年,早已明白随意揣测领导的心思是大忌。上级给你下达了什么指令,你按照吩咐去做就是,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在古代惹怒了皇上会被杀头,在现实里惹怒了老板会被炒鱿鱼,但在落日之城惹怒了青鸾会被彻底抹除。
这对于管理者而言,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他想留在这座城市,想留下自己的痕迹,哪怕是以一阵春风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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