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靖德宫,卢宪姬借口支开了跟随出来的侍女。
她这次进宫还有一个目的。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改变孝瑜命运的机会……
她必须等一个人。这个人与她本是血缘之亲,但时过境迁,她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那一点血缘关系,成了彻头彻尾无关紧要的了。
她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而对方早已扶摇直上,再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离皇后寝殿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
好像贤瑰梦中直穿心口的那一刀,现在正向她捅来。
如果永远犹豫下去,她还可以永远沉溺于希望的幻想之中;但如果当真硬着头皮尝试,那就连这点希望说不定也没有了……
她停顿下来,深恨自己迟钝无刚。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卢宪姬回头望去,不禁喜动颜色:正急匆匆率领宫女内侍们赶来的恰是皇后胡华姿。
皇后见到她,停了脚步:“这不是河南王妃么?怎么在这里?”
卢宪姬快步上前行礼,也不抬头,弓着腰不动,感觉胡后皇后的视线就停留在她发顶。
她听到人群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皇后想单独和她说话。
“行完了礼,还不起来?宪姬,怎么多日不见,你同我这样客气起来了?“皇后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虽然她们是表亲姊妹,且卢宪姬居长,但既有君臣之分,长幼次序也就不重要了。
卢宪姬依然不起来:“妾不敢当皇后直呼闺名。妾候在此处,是有一事想求皇后,自知不情之请,恐皇后降怒,所以吞吞吐吐,不敢直说。”
“这有什么不敢直说的。你跟曼姿一样,都是说起话来叫人不耐烦。”皇后华丽的衣角在她视野中一闪而过,“我看,是你听见了什么风声吧?陛下罚他,你急了?”
卢宪姬的脸涨得通红:“是……皇后,妾与殿下夫妻一体,焉能不关心!”
“哼!夫妻一体,难道我与陛下不是夫妻?”皇后的语气陡然变得奇怪。卢宪姬暗自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即便是冷笑的表情也显出几分魅惑来,顿时觉得一直弯着的腰都剧烈酸疼了。
皇后说:“宪姬,你觉得我能够劝动陛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看他快和那和士开做夫妻了!和士开的话就是神谕一般,你要是求得他替你家河南王说两句好话,他能把这位子都让给你们坐着。”
卢宪姬霍然直起腰,直视皇后:“不!皇后,我只当你们……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那和士开,不过是个弹琵琶的伶人!”
“伶人?哼,你见过任侍中、尚书右仆射的伶人?陛下快把他捧到天上去了!你以为河南王为什么突然失了圣心?还不是和士开谗言惑主!你又知道陛下从前是怎样的?你又何曾见过他听我的话?”皇后愤怒的神色一点不似作伪,
卢妃全然地信任了她。
“如果皇后也憎恨和士开的话,那么就好办了!“卢宪姬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天真,大胆,”这家伙日日在内宫出入无状,甚至和陛下整夜饮酒放纵,夜深时定是毫无防备。只需寻准时机,遣力士杀他,一箭双雕,既救河南王殿下,也除了国家大患。“
她很兴奋,没注意到说这番话的时候,皇后的眼神又冷了三分。但皇后还要接着敷衍她,于是回答道:“宪姬,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和士开已是朝廷重臣,杀他岂有那么容易?你这一箭双雕,前一箭也罢了,这第二箭,先不要提起。陛下这几日犯了旧疾,折腾得厉害,只要和士开在跟前。这会儿杀他,不是害陛下么?”
卢宪姬吓得浑身一颤。
“皇后恕罪……愿陛下玉体安康。“
皇后看了她一眼,脸色已经恢复得很正常:“无事,你也是无心之言。“
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如果这也能叫无心之言,天下就没有居心叵测的人了。
·
胡皇后姿态随意地跪坐在席上,下首坐着元、山、王三位郡君。身形颀长的宫女手执银壶为四人倒好酪浆,凑到皇后耳边说:“皇后,昙献大师求见。”
“求见什么?我这里有贵客。日后再说。”
宫女神色疑惑:“可是皇后先前还定下这一日,请昙献大师讲经……”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自己的事还未完,哪里有闲暇听佛祖的事情?”皇后拍拍她的手,“去吧。”
最得皇后宠信的元慎微瞥了一眼宫女行礼退出的背影,不屑道:“皇后宫中竟有这样的人,木头脑袋似的。也不想想,昙献再好,比得上和使君知冷知热么?”
皇后微微一笑:“昙献在宫中来往过于显眼,往后需给他找个安置之法才是。慎微,你说到和使君,我倒想起来昨日河南王妃进宫求我一件事,你们猜是什么事?”
胡皇后的内闱机密,她们三人心知肚明。但对于皇后这句突兀的问话,三人自然迷惑不解。
“河南王竟是真的不喜欢她,连和士开的事也不曾连头带尾和她讲过。先前就是他劝陛下,不许我同和士开握槊。不然和士开为什么在陛下面前说河南王的不是?她还当我也对和郎恨欲其死!”皇后面带讥嘲,“我这表姊,自以为聪明绝世,这么多年连自己丈夫的真话也听不到一句,愚蠢,可悲!她说出杀和郎这句话,我更恨不得将她杀了!”
“皇后息怒。“元慎微说了句场面话,拿起盛酪浆的杯子向皇后举了举,”河南王妃是您的血脉至亲,我们本不该中伤,但她既然流露出对您心爱之人不利的念头,也就不必念旧情了。至于河南王,留着更是祸患。“
皇后用拇指与食指优雅地托起杯子饮了一口:“河南王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方才那个宫女,你们自然不认得,原是献明皇后宫里的,姓尔朱氏,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献明皇后薨时,陛下着红衣在三台饮酒奏乐,她冒死进谏,居然没被陛下迁怒,恐怕陛下心里待她和旁人不同。只是陛下不知道,河南王当年早就和这尔朱氏有首尾。”
三人静默了一刻,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山郡君道:“只是不知陛下是否……”
“哼,陛下这个人我清楚得很,无论是否喜欢、看重,只需认为是他的东西,便不能容忍他人染指一点。高家的人,哪怕是文宣皇帝,论阴毒也不及他。”皇后若有所思地说,鲜艳的唇角抽动了一下,“你们知道,我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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