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势如破竹!
答谢宴之后的第二天,我正趴在小卖铺的前台看电视剧。
厚重的门帘一下被撩起来,灌了一房的冷空气。
姨婆摘下雷锋帽,火急火燎地找我汇报战绩:“全打听清楚了!”
“村支书的儿媳妇,今天刚下葬。去的人都给了红包,一人两百块。”
她滔滔不绝地输出小道消息时,还不忘拧开不锈钢保温杯,一边吹气,一边小心地吸溜热水。
我把电视剧暂停,侧头打量姨婆:“你不是买排骨么?”
“嗐!”姨婆摆摆手,“别说了。肉店的排骨,我上手一捏,软趴趴的,一看就是没卖出去的隔夜货。你猜怎么着?二十五一斤,嚯,怎么不去抢。”
姨婆发泄完怨气,凑近我,把iPad挪到一边。
她鬼鬼祟祟地,偷感十足:“虽然没买到排骨,但姨婆给你打听到小帅哥的消息了。”
我把iPad摆正:“我又没让你打听。”
姨婆气不过,又把iPad合上。
“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小林这次回沙洲,是送她妈妈的骨灰盒。”
我脑子嗡了一声,片刻间目光失焦了。
像有预感一般,我想起他的灰色双肩包。
外形上看,没有尖锐的凸起,应该装的是衣服一类的软物。
结合姨婆的话,灰色包里八成装的是骨灰盒。
为了防止磕碰,他小心地用衣服包裹起来。
难怪他一上车,就把包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原来这么重要!
“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么?”姨婆神秘兮兮的,“乳腺癌!”
“一发现就晚期了,割掉都没用。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什么乳腺癌?都是现在国家进步了,女的一个两个都不爱生小孩。我妈妈,你太姥,当年连饭都不吃饱,一口气还生了五个。你几个舅爷爷,外婆,还有我,都是你太姥一个人奶大的。我看,得乳腺癌的都是孩子生的少了,多生几个,多吸吸奶,就通畅了。”
“歪理。”
姨婆打断我:“你读的书比我多,但道理我比你懂。那天吃答谢宴,村支书的老婆子还说,当初就不该听儿子的话,应该叫她儿媳多生几个,肯定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独生子女有什么好?父母百年之后,连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孤孤单单的,多造孽。”
作为独生子的我,就不爱听这话,跟她抬杠:“一个人活着挺好,人多嘴杂,还闹心。”
“甘蔗——”
姨婆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我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想了好久,觉得我不该拉你去吃那顿答谢宴。”
“为什么?”
“人是病死的,不是寿终正寝。你一个年轻人,吃那种饭,不吉利,晦气。”
“我不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姨婆咋咋呼呼的,替我鸣不平,“村支书也是,也不提醒着点。”
“照你这么说,我吃饭之前就跟寸头坐了同一趟火车,他随身带着骨灰盒,我还坐他对面呢。”
“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
姨婆越想越后怕,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明天要找个算命的去弄一张红纸,写上“百无禁忌”贴在墙上。
“我成年了,不是小孩。”
“你妈妈在我这儿都是小孩!更何况你!”
话音刚落,门帘又被掀起来,走进来一个顾客。
我随口说:“要买点什么?店里的牙膏过期了,得明天才有新货。”
“一瓶生抽——”
这声音?
我陡然一惊,抬眼,正是那寸头。
我一见他就想起撒一地瓜子的事,赶紧在货架上抄起一瓶酱油,递给他。
我按标签上的数字报了价。
“我要生抽酱油。”他的指节敲了敲玻璃瓶。
“这就是酱油!”我重新扫了一眼瓶身,无比肯定。
姨婆一看包装就知道我拿错了,轻车熟路地重新取了一瓶给他,还不忘打趣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不都是酱油么,有什么区别?
我白了她一眼。
我自认为埋怨声很小,还是被寸头听到了:“生抽调味,老抽上色。”
“同是年轻人,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我瞪了姨婆一眼。
“可以微信支付宝么?”
“不行。”姨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立牌,写着“本店只支持现金支付。”
“我身上没带钱,我奶奶在家拌凉菜,着急用。要不,我一会儿把钱送来?”对方急了。
“你跑了,我找谁结账去?”
姨婆的铁面无私,让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他是村支书的……”
“上个月,村里骟猪的刘麻子在我这买了包烟,说是回去取,现在都没动静。前两天我见着他,他还不承认呢,说我栽赃他。认识归认识,离开前必须钱货两清,我这儿的规矩。”
对方的脸此刻红彤彤的,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急的。
“要不这样……”我掏出手机,“你扫码,把钱转给我,这样行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寸头刚打算扫码,姨婆的手就挡住了我的手机二维码,“你的钱,我怎么要回来?”
“十来块钱!至于么?”我小声喝道,“你外甥还能给你昧了不成?!”
眼看陷入胶着,寸头另起一计:“奶奶,要不这样,我写个字据,让……”
他看着我,语塞住了。
姨婆赶紧一本正经地跟他介绍:“我外甥,甘蔗。”
“竹哲!”我更正。
可对方没听进去:“让甘蔗录个视频,要是我没还钱,你就拿着字据和视频来村支书家里找我,这样可以么?”
这法子被姨婆接纳了。
姨婆公事公办地从柜子里抽出一支圆珠笔,撕下一页纸,递给对方。
寸头便认认真真地躬身在前台写字据。
我还是头一回看人写欠条,凑近去打量。
字写的不错,横平竖直。
姨婆一巴掌抡在我的胳膊上:“看什么看,录视频!”
落款:林清雾。
姨婆欢喜地收好字据:“行了,你走吧,记得还钱啊。”
林清雾如获大赦,抄起酱油扭头就往家里跑。
明显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诶……”出门去叫,可林清雾跑太快,我掀开门帘,人就已经没影了。
我郁郁寡欢地抱着iPad撞脑袋,姨婆扬起字据在我面前炫耀:“搞定!”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搞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叫什么吗?”姨婆展开字据,一字一顿,“小寸头,林清雾。”
“……”
“我真服了你了!我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你个老太太事事的呢!”
姨婆被我的突然发火整懵了:“发什么神经。”
我有苦说不出,气呼呼地灌一口水,冷静冷静。
本来想追出去,跟他说声对不起的。
他进小卖铺买生抽之前,姨婆聊了这么多关于他妈妈乳腺癌的事,一堆“晦气”、“不吉利”一类的字眼,他在外面肯定都听到了。
他虽然没说,指定心底里觉得我们背地里看不起他,嚼他的舌头。
“你以后能不能弄个二维码?谁家小卖铺现在只收现金?!”
姨婆被我吼了一顿,更窝火了,大吼道:“店是我开的,爱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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