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光听一个声音就能令人生厌。
发话的这人便属于这种。
那油油腻腻的语气和刻意扬起的语调,无不彰显这人的傲慢和自我感觉良好。
翡微觉得自打开年以来,杂七杂八的事就接踵不绝,甚是惹人心烦,着实阻她修行。该不会是本命年到了,而她忘记穿红亵裤所以没得辟邪挡灾?
她不情不愿地转头看过去,完全陌生的一张鼻子眼睛。
喊话的男子对旁边的太监低语几句,那太监哈着腰快步走过来,对着翡微行下一礼,尖着嗓子:“凌四姑娘安好,主子说好些日子没见着您,想请您过去一叙。”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亭中人与凌棠颇为熟稔,这便有些不好办了。
翡微感到头疼,她如今可不是真正的凌棠,对于怎么应付宫里头的人没个准数。凌荷尚且应付的吃力,更何况这两位一看就身份尊贵的主。
这么想着,她便思量起放着不理,转头走人的后果。
只要不是皇上皇后太后这个等级的,她想“凌棠”这个身份应该还是得罪得起……吧?
月褚宁看她不动,走近几步低声提醒:“那是二皇子,得罪不得。”
言简意赅,这下确实不能一走了之了。
太监的耳朵都极灵,那太监听见月褚宁的提醒不由抬眼,疑惑地看了下翡微。
但毕竟是做奴才的,眼波流转间已经是一副低眉顺目的谦卑模样,他弯着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人无奈折返,翡微只愿能速战速决,她还想早点回家试一试避尘珠的力量。
身着靛青锦袍的男子见他们走过来,笑眯眯地起身相迎。这人身材中等,容貌勉强还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浑浊不明、漂浮不定,这种眼睛多是心术不正之人才有。
翡微快速打量对方,步下虚浮,眼下青紫,是肾阳虚弱之兆。
想起凌宇乔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免不了猜测这人八成同样是个贪淫好色之人。
不过在这之上,他眼泡浮肿,目中血丝横布,竟也是一副没睡好觉的疲乏之态。再看他身后那些奴才宫女,五个里面有三个都这副样子。
翡微奇怪,这宫里头的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是睡不饱的样子?
这边翡微满腹狐疑,郑吉亦是如此。
他第一眼看到翡微便是一愣。印象中凌棠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虽然容貌还算上乘,但因性子实在骄纵,总让他想起同样刁蛮的十一公主,于是再姣好的面容,在他这里也要大打折扣。
一年多未见,再见时,人还是那个人,单只是妆容服饰素净了,气质竟大不相同。
从前她眼神凌厉,面上虽笑着,但配上一脸浓妆非但不娇艳,反而显得有些庸俗刻薄。
今日的她穿了件月牙白的绒毛披风,衬得她一张清水般的脸庞柳眉秀容。亭外风起,她款款走来,鬓发轻风动,容情淡若仙。
郑吉一时竟看的呆了,眼睛黏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扫量了好几番。
翡微忍下那如蛇一般滑腻的视线,低头行礼:“二殿下安好。”
郑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石桌另一边,坐着的男子也站起身,温声道:“我道是谁在宫中还敢莽莽撞撞,原来是凌四姑娘。”
这人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那人负手而立,剑眉星目,明明姿态谦和,却令人不由自主的仰望。
几乎是立刻,翡微认出了他大概就是婢女们八卦故事里,最常出现的那一位。
容貌出众,温文尔雅,文武全才,太子之位最强候选人,兴阳万千少女的梦——三皇子郑亭。
师兄总是自称,他是全国少女的梦,现在看来这个称号或许更适合郑亭。
其实单论起容貌,他未必比得过月褚宁,只不过月褚宁更偏“俊”,郑亭则更偏“雅”。
但郑亭生在皇家,又深得皇家所喜,自小受名师教导,顾盼间都带着寻常男子没有的风度和雍容,加之性情温厚,谈吐令人如沐春风,风姿清雅如修竹。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人人称赞。
想起月褚宁平日里的瘪三行径,不禁扼腕叹息,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抛开皮相对比二人,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翡微暗自感叹,眼睛不自觉的,在郑亭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月褚宁盯着她,薄唇微抿,本就阴沉的眸子又沉了几分。
郑吉见翡微目不转睛,只顾着看郑亭,自尊心驱使下生出几分不悦,怪声道:“还是三弟的魅力大啊!瞧凌四姑娘都成亲了还对你念念不忘,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郑亭蹙眉,低声道:“二哥,慎言。”
翡微收回视线,没在意郑吉的调侃,平静地屈了屈膝对郑亭行礼,“三殿下安好。” 身后的月褚宁也跟着行了礼。
郑亭微笑着虚扶了一下,“凌四姑娘和月殿下不必多礼。” 接着又道:“今日风和日丽,比之前些时日暖了不少,虽无雪景可观,但寒来有客,静赏清茶香也是妙趣。若是凌四姑娘和月殿下无事,不如一同品茶可好?”
这还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第一个没对月褚宁露出蔑视或敌意的人,翡微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皇子开口相邀,直接拒绝并不理智,她点点头。
太监搬来玉凳,翡微迅速在郑亭身侧坐下,她实在不想离郑吉太近。只是她这般举动难免引人误会,几个男子面色各异。
月褚宁垂眸,在郑吉和她中间坐下,翡微同情地看他一眼,观他神色,好像也很不喜郑吉。
郑亭为人周全,趁着宫女添茶具的时候问候月褚宁几句,便来与翡微客套。说是客套其实无非就是问“凌将军可好、凌大公子可好、凌二公子可好”之类的,翡微也依葫芦画瓢,敬之而不近地答“很好、挺好、还好”。
几句客套下来,郑吉和郑亭对视一眼。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
凌四姑娘她——很不对劲。
凌棠幼时常入宫,也曾进过皇家私塾给公主伴读,算起来是与皇子公主们一块长大。郑吉自觉大家都是熟人,他私底下又是个不重礼数的,便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凌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都不像原来的你了?从前你不是最喜欢缠着三弟,一口一个三哥哥的叫,甭提多肉麻了!今日怎的突然扮起了知书达理那一套?”
翡微一愣,下意识去看月褚宁。
月褚宁怎么说现在也挂着凌棠夫君的名号,当着他的面提起凌棠以前喜欢郑亭之事,这不是当面给他难堪?
“我觉得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好,如今这般做派委实不适合你。”郑吉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挤眉弄眼地评价:“不过你打扮素净起来还挺好看,从前那样固然艳丽,但浓艳之色压在脸上,不免显得老气,年轻姑娘就该如水中芙蓉似的天然去雕琢,浓妆艳抹没的遮了灵气。”
他越说越没边,如此孟浪言语,换别家闺秀早已变了脸色,翡微却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目露感慨地瞅郑吉。
天可怜见的!总算有个想念原主的!
翡微简直要在心里嚎啕,虽说二殿下属实是个不入流的,一个大男人当着面就对姑娘家的容貌指指点点,但这可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怀念原主从前性情的人。
凌棠,你泉下有知是否也能多少感到点慰藉?
郑吉被她怪异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见她始终不接自己的话顿感无趣,转而斜眼打量起月褚宁。
他同样穿了一身狐白色的披风,两腮比之从前饱满了不少,看上去便没了从前那副病骨潦倒之相。看他这样子,倒像与传闻相违,过得竟是不错?
郑吉心中涌起一股恶意,提高了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这么久没露面是因为不得不嫁给月褚宁心里有怨,今日瞧你这般疏远,想来是不念着三弟了。这样也好,不过你以前不是哭着喊着说非三哥哥不嫁吗?难不成是月褚宁在床上伺候的好,这就让你忘了三弟?”
他拿起茶盏犹自哈哈大笑,目中流转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我听说月国皇室的人没事就喜欢研究什么巫术邪术,所以说品性卑劣的族类,惯来只会用些龌龊手段达到目的。要我说,估计咱们月殿下为得凌四姑娘的心,没少往淫邪之术上钻研吧!”
月褚宁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这一年里有凌棠刻意维护,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们也不敢随意招惹他。
现在想起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当面羞辱了。
郑吉显然觉得侮辱月褚宁是件极其有趣的事,看着他脸色越发难看,嘴里的话也越发下作。
“也是,瞧你细皮嫩肉的模样,以前在宫中没少伺候人吧。” 郑吉冷嗤:“从前你住在那种地方伺候的都是些残人,如今有机会伺候咱们凌四姑娘,那是你多少年都修不来的福气啊!你可要好好把握!”
说着,上手拍了拍月褚宁的脸。
月褚宁垂下眼睫,指节使劲捏住茶盏,关节泛白。
“二哥!” 郑亭看了眼月褚宁,微微加重语气。
郑吉却是不怕,“哎哟,我开玩笑的!” 他笑得浮浪,饱含侮辱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匕首,一刀一刀戳在月褚宁心窝上,将他的自尊如烂泥残花般,无情踩在脚下踞碾。
“凌四姑娘何等身份,” 他说着将手放在月褚宁肩上,大掌暗暗使劲,将他瘦削的肩膀捏在掌中,“你能得她青眼可比楼里的小倌儿都有面。不过你与他们说白了也无不同,无非都是靠身子过活,若有一日遭了凌棠厌弃,大可来本宫这里伺候。”
不堪入耳的低语似毒舌吐信,勾起了年少时最阴暗的画面。
无论男女,孤身无援又年轻貌好,这样的人在宫中生存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因着这身皮囊,月褚宁从小到大在宫中没少被人以□□的念头接近。
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往,亦是如噩梦般的回忆。
月褚宁一直没说话,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像是要留住最后一息理智。
他不敢去看翡微的表情,甚至想要捂住她的耳朵不让污言秽语入她的耳。然而内心深处又隐隐藏了一缕期盼,期盼她能像在凌府那样出言维护。
可是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冷着眉眼站在高处,纵容着旁人对他肆意羞辱。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他看透了人间的嘴脸,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发誓今生再不相信任何人,可如今竟还留有一丝期盼,给那个曾经折辱过他最甚的女人。
心一点点下沉,脸上的伤似乎又开始火辣辣的疼,疼得他心脏发紧,难受至极。
郑吉“咦”了声,凑近月褚宁,正要拿他脸上的红痕做文章,“哟,瞧你这脸该不会是被——”
话未说完,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轰”地一声响,下一秒郑吉连人带凳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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