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悠悠药香袭来，鹤声循着味儿走出茅屋，发现以前摆放茶台的地方正烧着一只小药罐儿，里头的汁水噗噗作响。
不远处，身着青衣，手提竹篮的玉光从林中缓缓而来。
近了，鹤声才看到篮中放的是各种新鲜的草药。
“你不必如此的。”鹤声道。
玉光看了看，如今的她还不比得初复活时的样子，单薄消瘦，浑身伤痕，眼底悲凉。
将熬好的药沥到碗里后，他叮嘱道：“认真喝药疗伤。”
鹤声干脆坐到他对面，峰顶风大，很快吹凉那碗药，她一饮而尽。
嘴里的苦涩尚未褪去，又道：“我想离开这里一阵子。”
玉光理药材的手顿了顿，接着问：“去哪里？”
“不知道。”她望向雾气里高耸而出的群山，几只鹤从中飞过，很快隐没，“去哪里都可以吧，只要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这样的选择似乎也不错，总好过守在这方寸之地，睹物伤心的好。
玉光突然感到一阵安心。
“嗯。伤好就动身吗？”
鹤声摇头：“在这里待久了，什么伤都好不了。”
玉光面上飞快闪过一抹失落和歉疚。他继续打理篮子里的草药，没再接话。
鹤声看了看他，他手中动作比方才要更显慌乱。
翌日，玉光早早等在茅屋前，鹤声开门的时候，他把剑递给她。
鹤声有些诧异，接过后抚了抚伞做的剑柄，含笑道：“我以为找不回来了呢。”
“紫君一直帮你收着，丢不了。”
鹤声拿上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动身。其实也没什么可拿的，不过几身换洗的衣服，些许盘缠、干粮和一把剑而已，那些仗剑走江湖的人不就是如此么，轻飘飘的路过每一个角落。
她也希望，自己能轻飘飘路过每一个角落，然后轻飘飘回来。
“走了，你多保重，不必再送。”
她垂眸从玉光身旁走过，几步路后又停下，不曾回头，只提醒他：“储知贞很不对劲，或可多留心些。”
单薄的身子又动起来，一步接一步，离这里的人和事越来越远。很快，缥缈峰又空荡荡的了。
玉光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两只神兽停留到他的肩上，觑见他忧苦的神色。
当康问他：“主人，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她呢？你当初根本就不是四时所说的那样，故意不救缥缈峰。”
“连我自己都没找到什么头绪，告诉她做什么？徒增烦恼不说，恐还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那就让她这样误解你吗？”
玉光不答，转身入了天际。
他回上神界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四时按兵不动，浣月和点星辰却嗅着味儿先来了。
两位上神依次坐着，纷纷抬眼打量着玉光。他正阖眼揉着眉头。
不肖想大家也都知道，他这些日子都为了什么而生愁、疲倦。
“温鹤声还好吧？”浣月率先开口。
玉光“嗯”了声，随后深舒一口气，睁开酸胀的眼扫向底下坐着的二人。“是有什么事需要商议吗？”
浣月方要张口，点星辰按下她，干笑道：“也对，玉光尊者近些日子不在上神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实属正常。”
“星宿神有什么不妨直说吧。”
得了这话，点星辰又才道：“修者比试大会上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亲眼所见，四时尊者作为长老会主持和天门宗守护神，默许储山胡作非为，如今还要将月神从长老会除名，这桩桩件件都违背了神界规定，但诸神纷纷向着她，我们也是拿她无可奈何。”
玉光听懂了，轻笑一声，反问他们：“而今，你们也觉得有些规则早已背离初衷？”
底下二人互视一眼，默默点头。
浣月道：“当初我们的确看不清形势，但缥缈峰案出来后，您与四时对峙时我二人心里头也对此案起了疑心，只是苦于我们被规则压制着，无法像玉光尊者这般行事敞亮、自如。”
玉光没接话，目光盯着一处像是在思考什么。浣月见状，又找补道：“我当时安排霜华与你们同行，其实也是表明立场。”
“我知道。”玉光道，“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转机已现，浣月与点星辰当即表态：“不让四时动长老会任何一个人。”
同日，四时闻讯而来，在玉光的神殿中撞见还未来得及离开的浣月与点星辰，三人看她的目光皆是一样，她当即便明白其中玄机。
“看来，我来晚了，三位该商议的也都商议完了，不必我这个长老会主持者从中周旋了。”四时挑了一座坐下，态颇为傲慢地扫向玉光。
玉光堪堪视她一眼，不答话，其余二人也同样不作答。
四时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她这人身居高位久了，整日受不完的敬拜，听不完的奉承，见不得谁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在这里受尽冷眼，一颗自尊心宛如被人丢在地上践踏，难受到想要拔剑相向。
她理了理衣袖，强要自己冷静下来，笑道：“罢了，都是为了上神界，既然你们已经决议好了，那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办吧。”
闻言，浣月狐疑地看向她，只见她笑里藏锋，暗箭待发。
“我只问一句。”玉光扫向她，“身为长老会的主持，缥缈峰案何时彻查？”
“缥缈峰？缥缈峰的案子不早就结了吗？储山死了，温鹤声大仇得报了，玉光尊者还要查个什么？”
“凭储山一己之力如何能悄无声息让一个宗门覆灭？”
四时顿住：“玉光尊者到底想说什么？”
“四时，我早就提醒过你。”
四时不耐烦：“你总拿缥缈峰案说事，可这一切储山已然承担，你还想要怎样？想要缥缈峰的人全都活过来，想要温鹤声不恨你？还是想要天门宗也搭上全部性命？”
“玉光，你别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缥缈峰的悲剧不全都是储山一人所酿，你敢说你就没有丁点责任吗？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倾尽全力去帮一个废物报仇？你若坚持重查缥缈峰案，那我也同意，但前提是温鹤声死。”
“你胆敢动她。”
“她本就是该死之人，是你一意孤行，不尊天道法则，倒行逆施复活了她。”
二人挑牙料唇，不让不退，整个神殿都陷入一种水深火热的气氛之中，浣月和点星辰总觉得好像该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
过了须臾，玉光面上的气焰似有所消减，只淡声道了一句：“她我护定了。”
四时简单“哦”了一声，便起身离开。
上神界四位长老的关系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雷打不动的长老会议事从这日之后再也没有开过，半月一次的述职折子，浣月和点星辰也没再往上递过。四时呢？她号召诸神，按照神界惯例该议事就议事，该修炼就修炼，看起来平静多了。
可这异常的平静，到底还是让同期飞升的另外两个人，感到唏嘘。
浣月始终想不明白：“我们三个最开始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发生改变的？”
点星辰照旧不急不躁，保持着惯有的淡然回答她：“这世间的人和事，没有一天不变的，你该适应才是。”
“是，我的确不像你那样，说放下就放下。”
点星辰转身：“浣月，那是我的劫，也是她的劫，我的劫渡尽了，自然该回到应回的位置上。”
他原本不想解释太多自己和凌霜华的往事，可浣月总是时不时就提及，实在有些腻烦了。
浣月爱徒心切，见不得自家好徒儿受尽委屈，自是逮着机会就要打抱不平一番。她瞪了眼点星辰：“你是渡完了劫，可她呢？你本该有更好的与她告别的方式，却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你不该为此做些弥补吗？”
“弥补？你想要我怎样弥补她？与她再续那段缘？”
“至少你该给她一个解释。”
点星辰无可奈何一笑：“你都说她至今不肯飞升乃是因为她不想在仙神界见到我，如今又说让我给她一个解释。浣月，你是想把月老的事儿也干了吗？”
浣月别开脸，挑挑眉：“我是月神，月老的事儿我干不了。”
“那就是了。”点星辰轻叹一声，“浣月，别在执着我与她的事儿了，缘尽了，该散就散，与其在这里与我争论不休，不如去劝劝她早些放下。她飞升成仙，对她，对仙音门都是不可多求的好事。”
“我劝不了她，要劝你去劝。”
“可那是你的弟子，不是我的，我没有那个义务去过问她的前程。”
说罢，点星辰抽身离去。
浣月愣在清风之中，头顶的桂花洒了她满身，飘着醉人的香气。
她想：这男女之情当真是复杂，一旦坠入进去，受伤的总是多情的那一个。只是可惜了她那个傻徒儿，怎么都不开窍，让她这个做师尊的也愁的不得了。
转念，她又想到了温鹤声与玉光。
霜华回来后和她提过一嘴，说这二人的关系不寻常。玉光倒不是那般无情之人，可到底还是因为那些爱啊恨的与温鹤声分道扬镳了。
看吧，多爱的两个人，终究会因为各种缘由分开。可她想不明白，既然结局不好，又为何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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