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光提了桶水从林中出来,领胡碰巧赶来,飞到他身旁看他给那些桃树苗浇水。
温鹤声走后不久,他四处搜罗桃树苗,时不时就带着把小锄头来缥缈峰后峰这挖挖的,那挖挖的。十年了,后峰栽满了桃树,春天时,漫山花开,十分漂亮。
溪水淋进土壤,玉光淡声问:“查的如何了?”
领胡煽动着小翅膀,停在他肩上,如实道:“天门宗守卫太严了,四时尊者与三位尊者决裂后,就时常到天门宗的地界修行,加固了守护阵法,储知贞的修为也精进不少,改良了天门宗里里外外的阵法禁制,我很难靠近机要处。”
玉光诧异又不诧异。正是因为四时的防备心加重了,担心自己出手会打草惊蛇,这才安排两只神兽去探查,没曾想,他们严防死守到连只苍蝇都钻不进去。
“一点收获也没有?”他继续问。
领胡想了想,答道:“储知贞在命人打造剑炉。”
“他要铸剑?”
“看样子是的。”
玉光也觉得奇怪。一个靠武学和阵法立于不败之地的宗门,怎么会突发奇想要铸剑?
水瓢咚声丢入水桶中,玉光俯身仔细察看桃枝,突然瞟到自己的另一边肩膀,空空的。“当康呢?”
领胡眨着眼睛,想起当康临走时的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主子问起我去了哪里,你可以一定一定要立即马上回答他我在天门宗盯梢,切记不要犹豫,不要犹豫。
玉光的眼扫过来,领胡张着嘴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又让你帮他撒谎。”他失笑,“小当康不知道你最不擅长撒谎吗?”
领胡扯了个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心底默默说了句“对不起”。
吃人的怪物抓住了,小河村村民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村长张罗大家晚上点个篝火,各家拿出最擅长的菜和最好的酒,感谢温鹤声。
鹤声坐在篝火外,火光将她的脸熏的通红。她笑吟吟看着大家围着篝火唱曲,跳舞,用最淳朴和最真诚的方式向她致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杯,与大家同饮下这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酒。
“真鲜活啊。”她看着旋转的村民,喃喃说道。
阿香握着酒壶过来,让她尝尝自己酿的酒。鹤声喝了一口,有一股淡淡的桂花的味道。
她赞叹:“阿香姐姐,你这酒好香啊。”
阿香脸上红红的,鹤声也分不清是火熏的,还是喝酒喝的,总之今夜的小河村村民脸上都洋溢着一抹红和灿烂的笑。
“温妹妹,你知道吗?小河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样欢快了。”阿香盯着熊熊的火光,轻声说。
鹤声朝她看来,她的目光很是清亮,就像是村口那条小河里缓缓流动的河水一样,那么干净,那么温柔。
“为什么?怪物没出现之前,你们的日子应当也很平静。能够平静度日,还不值得欢快一番吗?”
阿香点头,很快又摇头。“小河村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她的下巴垫在曲放的双膝上,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像是要讲一个没人会记得的凄凉故事。
“说是遗忘,但在某些时候,我们又会被那些遥坐高堂的老爷们想起来,比如征徭役,赋税的时候,我们就显得重要了,可这些一过,我们就又被忘记了。”她恍然忆起才嫁给丈夫的那一年,官府领着一路人马来了小河村,说是一处矿场招工,给吃给住,要村里的青壮年都跟他们走。
她的丈夫是个长得很壮实的人,自然被看上了,可他们才新婚不久,她不想分别,所以去求了村长。村长恨死外头那帮吃香喝辣,穿官服的人,他又是村里见过最多风浪的长者,知道那矿场是万万去不得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矿场招工跟我们小河村有什么关系?我们小河村人烟稀少,靠着一汪河水,几亩良田勤勤恳恳养活自己,养活全家老小,该交的粮一粒不少,该交的税一分不差,可当我们受苦受难的时候,谁看过我们一眼?”
“这矿场,咱不去。”
那一年,年老的村长站在村民和为官者之间,像是下定了决心赴死一般,斩钉截铁说道:“小河村没靠过谁,你们要想这里几十口人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踩过去了,他们想勉强活的就跟你们走,不想活的那就让他们死吧,死在这里总比死在外头当个孤魂野鬼的好。”
说罢,那些个男女老少学着村长的模样往地上一躺,慷慨赴死。
官老爷气得七窍生烟,直骂他们是穷山恶水里生出来的刁民,他要宰了他们。
可刀都拔出来了,他又叫停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闭上眼睛坦然赴死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妙,有厌烦,惊讶,可怜,甚至还有钦佩。
这些刁民,一个个瘦黑瘦黑的,又难看又讨厌,他想:他不杀他们,他们早晚也得饿死在这穷山恶水里,成为一把狗都嫌弃的朽骨。
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阿香眼角滚出一颗泪,落进腿旁的酒碗里,她说:“总归还是没有躲过去。”
鹤声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这世间大多人都是苦难的,有的人从出生就开始吃苦,等到咽气的时候才算解脱。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没资格去劝别人看开点,也不想去劝。
阿香擦干泪,笑问她:“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鹤声摇头:“我还得再跟你挤挤。”
“真的?”阿香端起酒,邀她同饮,“你能多留些日子,我很高兴,但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等你那天闲下来了,可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
这天夜里,鹤声喝了很多很多酒,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张榻上的。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总听见有人喊她:“温鹤声,温鹤声,别睡了。”
翌日,她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阿香已经出工了,在灶房里给她留了饭。
昨夜的酒气还未散尽,她没什么胃口吃饭,伸着懒腰出了屋子。
“终于醒了。”
鹤声吓了一激灵,跳开道:“怎么是你?”
当康白她一眼:“见到我很惊讶吗?”
“嗯,惊讶。”
鹤声将他瞧了瞧,心道: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她方要开口,当康抢先道:“温鹤声,一年了,你放下了吗?”
她毫无防备,心口像是被人给穿了一剑似的,有些疼。
“温鹤声,你放下了吗?”当康又问。
鹤声背过身,瞅着天边太阳叉着腰道:“若你是我,你会很快就放下吗?”
当康不喜欢这种假设,抓住她的肩迫使她转过身来,正色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主人他根本就不像四时口中说的那样,是个袖手旁观的冷血之人。”
鹤声瞪着他,不说话。
他讨厌她现下的风平浪静,她倒是一走了之了,可主人这一年是如何过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温鹤声,你不能把那些罪责都推给他,他当时若能出手,哪怕耗尽半生修为也会救下你爹和缥缈峰。”
“你偷偷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那不然呢?”当康愤怒推开她,“真相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平静?这十年里,你就没有想过他吗?他当年救下你,教你修炼,陪你经历那么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心底应该是最清楚的。”
“所以呢?你要我怎么做呢?是回去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还是应该对他为我做的一切感恩戴德?”鹤声靠近他,目光里透着一丝冷冽,“当康,你不懂情爱,更不会明白这些事情不是用简单的对错就能判断的一清二楚的。”
“我很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尽管那些情分里藏有他对我,对整个缥缈峰的愧疚,但我还是打心底里感激他。可是他也没吃亏啊,我也曾爱慕过他,我的爱并不比他的渺小。”
当康的眉头都快拧成一股麻绳了。他听不懂那些爱来爱去的东西,只知道玉光这一年过的很不开心,他每天除了打坐修炼,就是发呆,要么就是去缥缈峰待着,还有那个搞事的四时,时不时就给他找些麻烦,他不得不分心应付。
他也不明白,有什么话是不能摊开了说的,非得弄个伤心的分别才好吗?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把你带回去,你回去了,主人就会高兴了。”说罢,他上前拽住鹤声的手。
鹤声被他拖拽的有些不耐烦了,大喝道:“他不会高兴的,我回去了只会让他更难受。”
当康回头,茫然盯着她,听她说:“虽不是他一手铸就了缥缈峰的悲剧,可那件事至始至终也跟他有关系。深仇大恨,我没那么容易放下。”
“那你说,要如何你才能放下,才能和他重归于好?”
鹤声失笑。她竟不知,这只聪明的神兽也有固执、愚蠢的时候。
罢了,那些过不去的事情,说再多也是白扯。她转移话题:“来都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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