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空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气，城中未来得及敛收的尸骨在日复一日中逐渐腐烂发臭，妖兵去了又来，堵满了大街小巷和道道宫门外，人族军士列阵在前，与之沉默地对抗了两天两夜。
玉光法相前架着一顶火石炮，是阿良从军械司调来的。鹤声坐在炮后，神色难掩疲惫。
妖族也不知用的什么计策，就是往宫门前一杵，也不开战，也不叫嚣，鹤声一行人也只能这样没日没夜守着，以防它们搞突袭。
烈日晒的人又渴又热，士兵接连倒了好几个，被抬下去歇了一阵后又冲了上来。
阿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开战，也会把他的将士生生熬死。
他找到鹤声，与她商议对策。
不知为何，他对这位“行走江湖”的姐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信任感，有什么问题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找她。
鹤声说：“我们主动开战？”
可眺望巍巍皇城，全是妖族的兵，它们是经过修炼的，而人族**凡胎，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
她拍了拍大炮，又转身看向那座高大的法相。
他为什么没有亲自来？一人可抵千万人的本事，就该用在这种时候啊。
鹤声开始幻想、憧憬：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本事，何至于束手无策干耗着？
求人总归有很多不便之处。她猛不丁想起那道追着自己跑的天雷，还有前些日子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成仙不成神的话。
有些后悔了。
她起身边朝外头边走边对身后的阿良道：“我去找她们说道说道。”
三位上神与妖族打了两天，也是疲惫的很。现下灰头土脸坐在宫墙下，闭目养神恢复力气呢。
鹤声蹲在那儿瞧了瞧，这三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来的动静，看来这两日的确累的不轻。
“三位尊者，我们就这样耗下去吗？”
浣月率先睁眼，冷着脸反问：“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鹤声摇头：“看来你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百来年，妖族在荒地繁衍生息，比之人族数量，可谓多到惊人。它们还有曾经被封印的妖魂，那些可都是经过修炼的妖，光这些用车轮战都能耗死一大批人族将士。”
“可你们是神啊？”
“你以为神是天地间无敌的存在吗？”四时突然醒来，睨了鹤声一眼，继续道，“妖族与仙、神修的是不同的道，他们也有比肩上神的大能。”
这么一听，鹤声感到有些绝望。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妖族将领突然大喝一声：“给我杀。”
硝烟四起，丝毫不给大家反应的机会。
鹤声和三位上神冲出去，纷纷开始御敌杀妖。
人族将士首当其冲，努力支撑着疲乏不堪的身体，一刀一枪，砍下妖的头颅。
后来，他们取下手腕上的红绳，把手中的兵器紧紧地捆在手上，齿间咬着头发，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嘶吼，举起刀枪，狠狠划开妖的身躯。
他们浴血奋战，被打倒又站起来，直到生命耗尽。
阿良的战马被妖咬死了，他愤怒地吼叫着，抽出箭直插妖的心脏，直到把妖插成了筛子才罢休。
那匹马儿陪着他长大，但它今日死了。阿良忍痛没入妖群里，拿起死去的将士的长枪，扫倒一大片妖，踩过尸山血海，背负着数万万条性命，要为人族战一个活着的机会。
“我人族不死不休！”阿良刺穿妖的身躯，朝前奔去。他的喊声刺激着无数将士跳动的心，他们年轻，他们热血沸腾。
鹤声在群妖中瞥见他满是血痕的脸，窥见他眼里的湿润和灼烧的生命之火，她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他身旁，把后背交给彼此。
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你们。
她一剑挑开将士身后偷袭的妖族，与阿良一道把受伤的将士护送到后方。
出来时，她看到阿良满手是血，染红了长枪。
“你受伤了。”
阿良恍若未闻，只管往战场上冲。
鹤声拉住他：“你是他们的将领，你若有事，军心大乱。”
阿良甩开她：“他们不仅是将士，还是无数个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孩儿的爹。”
鹤声哑口无言，愣了片刻追上去，与他一起救人、杀妖。
这妖始终杀不完。
凌霜华守在另一道宫门杀妖，她带来的弟子不是伤就是死，眼下她势单力薄，苦苦支撑，试图传信给师尊，可那传信符刚化出，就被妖给打下来。
攻此处宫门的除了小妖，还有一个妖将，可随时化成人形，战力不俗。
凌霜华与之打了好几个回合，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她既要守宫门，又要防止自己被妖将袭击，眼下灵力损耗严重，不敌对方，直接被撞飞进宫门。
妖向着宫门移动，她立即爬起来冲出宫门，凝出结界，封锁宫门入口。
她想着，能抵一时算一时吧。
“小仙子，还要做没有用的反抗吗？”妖将落到妖兵前方，戏谑地俯视着凌霜华，“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跟我走。”
凌霜华撑直身子，手中玉笛化作长剑，直指妖将面门：“恶心。”
妖将登时敛笑，嘴角抽搐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现在就杀了你。”
一把长枪化出，妖将手指一撇，那长枪直接朝着凌霜华射来。凌霜华挥剑格挡，可力气消耗太多，她被逼的直往后退。直到触碰到结界无路可退，长枪突然力量爆发，震碎她的长剑，直入心口。
“休要碰我师姐。”
长枪在离心口一寸的距离突然被一只手握住，紧接着枪头调转，被人用力甩了回去。
妖将一掌打开长枪，窥清来人。
“想做亡命鸳鸯？”
凌小山充耳不闻，扶住凌霜华给她喂了颗复灵丹：“师姐，别怕，我来保护你。”
凌霜华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你来做什么？给我回去守着山门。”
“师姐！”凌小山甩开她的手，“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是那个只会站在你身后的小孩子。”
说完，他转身面向妖将。凌霜华一把抱住他，竟哭了出来：“师弟，师姐求你回去。”
凌小山始终不明白，师姐为何不让他参与这场战役。是怕他会死吗？显然不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秘密，却一个都不愿向他透露。
他淡淡笑了笑，软声道：“师姐，我走我想走的路，求你别阻拦。”
凌霜华一整个滞住。她的师弟从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听她的话。
她搬出早已逝去的师父，企图劝他回头，可凌小山却道：“师父会理解我的。”
他飞身进入妖群里，一剑挥倒好几只妖物。妖将见此，轻蔑一笑，幻化出一把弓，稳稳对准他的后背。
“不要。”凌霜华重新握起玉笛，向那支离弦的箭砸去。
箭偏移方向，射中凌小山身旁的一只妖。妖将怒看向凌霜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砸向身后的结界。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先成全你。”
锁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紧，紧到凌霜华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她越过妖群，看向凌小山的背影，泪水决堤。
妖将突然卸力，凌霜华摔倒在地。
“要不是看在你花容月貌的份儿上，我还真想直接掐断你的脖子。”
凌霜华的下巴被掂起，她充耳不闻妖将的话，一心只想去找凌小山。
那么多的妖，他杀不光的。
妖将把她捉回来，飞到上空，大喊道：“小子，你师姐在我手中。”
凌小山抬头，果真。他抬剑指向妖将：“放了我师姐。”
“哈哈哈哈......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杀我妖族几个弱兵，还敢跟我叫嚣。”
“小山，快走。”
凌霜华刚喊完，嘴巴就被捂住。妖将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他走不了了。”
说罢，一把刀突然凌空而起，妖将扯着笑，猛力掷去，骇的凌霜华呜呜哭闹。
大刀迸发的力量远不是凌小山可以承受的，很快他的剑就被刺成了两截，整个人被震翻倒地，滚落进妖群里。
“好孩子们，给我好好的招待他。”
凌小山刚爬起来，就被一只妖踩趴下去，紧接着脚被湿濡的大口含住，整个人倒吊起来，在半空甩了好几圈，重新砸进妖群。
凌霜华挣脱束缚，召回白玉笛，却被妖将一掌打回宫门前。
那一掌，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趴在地上，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凌小山被妖物们反复玩弄、折磨。
而另一头，妖物越聚越多，大家的力气都快消耗殆尽。鹤声让阿良保存实力，阿良这才召回将士们躲进那尊法相范围内。
三位上神退回来，四时立马做出决定：“凝出结界，先拖上一阵，再另想办法。”
说完，三人立刻施法布置结界，结界很快从跟前散开，渐渐扩散至两边。
阿良与鹤声忙不迭去救那些遗留在外的受伤将士，浣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身旁的点星辰却比她更快做出行动。
结界很快漫过另一道宫门，妖将与妖兵们全都隔绝在外。凌霜华疯了般拍打结界，无力喊着：“快点打开，我师弟还在外面。”
她哭到声嘶力竭，连伤口牵动引发剧烈的疼痛都丝毫没有感觉。
凌小山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凌霜华。他满身伤痕，惨不忍睹，却总是在看到她的时候挤出笑容。
“我让你在家等我，你为什么不听话？”凌霜华大喊，随后止不住咳起来，口中血腥味弥漫。
凌小山嘴唇翕动，却很快被妖拉回去。锋利的妖爪在他后背狠狠划拉了几下，他的衣衫破的不成样，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外，闪着怪异的光彩。
他趴在地上，向凌霜华伸手。
凌霜华瞪着双眸，看着那奇异的光彩在妖群中炸开来，终于崩溃。
“啊——小山。”
一瞬间，束发的彩带七零八碎，白玉簪子碎落成渣，满头黑发顷刻间全都白了。她一掌又一掌拍着结界，结界不断波动，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凌小山被妖抓住脚拖行，随后丢进垂涎欲滴的小妖物中去，人还未落地，数十张龇着獠牙的大嘴就张了过去。
“小山，小山。”凌霜华的喉咙里冒出一股血腥味，她周身开始散发出莹白的光彩，随着一掌又一掌打向结界，身上的光也越发灼目。
点星辰到来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萤光，吓得脚底险些打滑。他扑过去抱住她：“凌霜华，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滚开。”凌霜华在他的双臂间挣扎，血从嘴角溢出，滴在他白色的衣袖上，晕出一抹妖异的红，像极了此时失控的她。
无奈之下，点星辰刺中她的眉心，她登时安静下来，倒进他怀中喃喃念着：“师弟，我要带我的师弟回家。”
点星辰抱起她时，只看到结界之外的妖兵已经开始撤退，满是尸骨的战场上根本寻不到凌小山的尸体。
一声声猛兽的吼叫突然袭来，波动结界。点星辰仔细分辨，确信那不是妖族的吼声，更像是什么兽类发出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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