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声一连几日都在搜寻凌小山的尸骨，始终不见丁点踪迹。正纳闷时，阿良来了，说想邀她进宫小住。
她有些难为情，阿良也看出来了，便道：“姐姐想去就去，不想便不去，反正宫内也没有外头自由，我若有机会也想像姐姐这般行走江湖。”
鹤声这才放心地笑了。片刻后，她突然认真对阿良说：“你和你的兵可都要好好的啊。”
阿良点头：“你放心吧。”
又过了几日，皇城的事处理差不多了，凌小山的尸骨还是没个下落，鹤声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妖族食人血肉，必会留下骨头，连老百姓和将士们的尸骨都在仵作的帮助下一一被认领，偏偏凌小山的连骨头渣滓都没瞧见一点儿。
思来想去，她决定回一趟修仙界，毕竟受人所托，不管找到还是没找到，都要给人一个交代。
*
浣月本想带着凌霜华去个安静的地方养伤，可回来的路上凌霜华醒了，哭着闹着要回家，无奈之下，浣月只得带她回了仙音门。
她们来无影去无踪，门内弟子没一个知道青霜苑这几日住了两个人，只按照往常小山师兄的交代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无懈怠。
凌霜华醒来后，每天都像失了魂似的呆呆的，不说话不吃喝。好几次浣月一个没看住，她就溜了出去，幸亏反应迅速才没被弟子们瞧见。
点星辰每日都会来看她，今日也如约而至。
浣月正给她梳头，那满头白发看的人心疼至极。
“我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法让她回到以前的样子。”
点星辰将自己从上神界带来的灵露放在桌上，淡声道：“她那日贸然提升灵力差点失控自爆。”
浣月顿住，稍许后又继续给她梳头。
屋内静的让人有些窒息，点星辰调配灵露和恢复根骨的药，时不时抬眼看那道雪白的背影。
想起那日的情形，他竟有些后怕。
按说那些儿女情长早在他分身历劫完成后烟消云散了，为何这么多年了他总是会情不自禁下那盘棋？又为何会在此时看到她的清瘦的背影而难过、心疼？
点星辰，你当真如浣月所说的那般，在自欺欺人吗？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敛了心神认真调配药水。
可心中总是悬着的，不舒服的。他忍不住问浣月：“她和凌小山只是师姐与师弟的关系吗？”
这是什么话？浣月回头打量他，目光里满是疑惑和惊吓，高声道：“不然呢？”
点星辰被她这声嗓给吓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捯饬药水，紧抿的唇线却悄然松开成一道微微上扬的弧度。
没一会儿，浣月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唤他：“点星辰，你很在意她和凌小山不是师姐弟的关系？”
“嗯？”
“我说，你很在意她和凌小山不是师姐弟的关系吗？”
一字一句，没有哪一点是没说清楚的，点星辰实在藏不住了，却还是云淡风轻答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哦，这样啊。”浣月想了想，继续道，“可是现在凌小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在霜华心中的份量更重了，只怕是会成为她一生的心结，比之你当年的一走了之留下的结还要难解。”
手边空瓶忽地碰倒，骨碌碌滚到在地毯上，点星辰滞住手中动作，心里突然生出股不甘来。
须臾，浣月捡起空瓶重新放回去，带着几分报复的心思瞟他复杂的神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又道：“你说你当年那事办的多差劲，历劫完成就一定要做个断情绝爱的神吗？不可以再续前缘吗？可怜我那命苦的徒儿，一个人硬扛十年，如今最疼爱的师弟也生死不明，哎......”
点星辰张了张嘴，对方又开始絮叨：“她为了救凌小山强行提升灵力，我差点就没徒弟了，这份情当真是很重啊。”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撴在桌上，浣月回头一瞧，药配好了。她忙不迭拿过药，给凌霜华喂进嘴，温声哄着：“乖徒儿，快把药喝了。”
凌霜华乖乖喝了药，却悄然落泪。
浣月从镜中瞧见了，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宽慰道：“你放心，为师一定会想法助你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青霜苑的围墙边突然生了响动，点星辰出去察看，见到正在翻墙的温鹤声。
鹤声跳进苑儿里，冲他打个招呼，便挤进屋内。
凌霜华已经睡了，浣月正坐在床边给她摇扇子，听到有人进屋，便从帘子后钻出来。
“温鹤声。”浣月有些讶异，少顷后忙拉着她到角落里，压低声问，“怎么样了？”
鹤声摇头：“我寻遍，连块骨头渣都没有。”
“死的连渣都不剩了？”浣月惊的瞪大双眼，很快不安起来，“这可如何是好？霜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那伤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好了。”
鹤声嘴皮子张了又张，奈何根本插不进一句话，只能等浣月碎碎念叨完了才把心中疑惑道了出来。“找不着尸骨未必就是件坏事，我之前见过妖族吞噬人的血肉，它们吃完后会把骨头架子完完整整吐出来。皇城中那么多的尸骨，几乎都被还幸存的家人、亲友给认领走了，怎么就偏偏没有凌小山的呢？这很奇怪。”
“你的意思，小山很可能还活着？”
一道不一样的声音突然越过来，鹤声和浣月同时看去，只见披着满头白发的凌霜华，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鹤声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猜测万一错了，她又会再次陷入绝望之中，这无疑是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鹤声，你怎么不说话？”凌霜华催促着。
鹤声悄摸扯了下浣月的衣裳，浣月又给刚进来的点星辰使眼色，点星辰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步伐很轻，凌霜华几乎没有听到，等到要向前迈去的时候，手臂突然被握住，紧接着整个人被腾空抱起，背着身往床榻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虚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惊恐和愠怒。
点星辰充耳不闻，只管将她放到床上，然后拉来被褥盖好。
凌霜华一把掀开，嚷着要去找师弟。
点星辰又把她带了回来，按坐在床上：“以你现在的样子，还没走出仙音门就会倒下。”
“与你何干？”凌霜华打开他的手，含着泪道，“你凭什么来我仙音门，这里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你给我出去。”
点星辰突然僵住，没料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会是如此。他想起在修者比试大会上，她看向自己时流连的目光，私以为自己在她心里仍旧是不一样的那一个，他甚至曾因此悄然短暂骄傲过。
可现在他才发现，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师弟。
点星辰突然没辙了。
天落黑后，鹤声向凌霜华告别，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养伤，凌霜华仍旧不死心，拉住她追问：“鹤声，你告诉我，我师弟是不是没死？”
鹤声真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忍痛离开。
她想啊，凌霜华那么疼师弟，师弟如果真的还活着，终有一天会回来找她的吧。
她摸黑回了缥缈峰，在那片废墟坐了一阵子。
天上的明月高高挂着，薄白的光铺在山峰，将肆意生长的野草和断壁残垣照的微微发亮。
鹤声拍着屁股底下的大石块，自语道：“看到你们都有了新的归宿和开始，我就放心了。”
眼睛突然一阵酸涩，泪接着便来了。鹤声仰头看着明月，笑着说：“等我下一次回来，我就要重建缥缈峰。”
风里突然传来淡淡的花香和动物的啼声，鹤声左右张望，废墟还是废墟，杂草还是杂草，凄凉孤寂。
她没多想，起身准备离开时，眼前突然跳过一道黑影，身旁的翘起的长石头正来回晃动着。
就着月色，她仔细朝前看去，只见一只猴子蹲在石头上挠屁股，眼睛亮晶晶的。
她登时懵了，心里有个猜想一闪而过。
猴子冲她吱吱叫着，然后一个跳跃朝着后峰跑去了，她赶忙追上去。
入了后峰，鹤声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原先荒芜的地方现在满是桃林，恰逢开花时节，花枝一丛一丛的，灿烂的不得了。而桃林之中，有几只小猴子调皮地挂在树梢嬉戏玩闹，须臾老猴子来了，小猴子们又吱吱一哄而散。
“我会在缥缈后峰帮你种植一片桃林，等它们开花了我就摘下给你酿成酒埋在树下，你随取随喝。我想桃树结果的时候，那群离开的猴子就会回来，缥缈峰会慢慢热闹起来。”
她蓦地想起自己被心魔困住时，他在耳边的低语和承诺。
鹤声感到不可置信，可眼前的东西全都是真的。桃林是真的，猴子是真的，身后不远处的茅屋也是真的，她真真切切地站在缥缈后峰。
俄顷，她进入桃林，随意找了株桃树开始埋头挖土，好一阵后，她从土壤里捧出一坛酒。
鹤声盯着那酒，心里又痛又暖。
他做到了，全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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