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渐渐消弭，沧澜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玉光握着金戟，看着眼前消失的一切，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迷阵。
“咳咳......”
他循声看去，见鹤声倒在地上，嘴角、下巴全是血，身体数处遭到天雷击穿，此刻正止不住颤抖。
“鹤声。”
他抱起她，揩去嘴角和下巴的血，好不容易干净了一些，她又呕了一口出来。
“鹤声，鹤声。”他急得喊出了哭腔，施法为她疗伤，可此番天雷留下的伤痕远比上一次更深更重，不是神力可以马上抚平的。
鹤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是实的，终于放心笑了。
此刻沧澜现身，站在虚空中盯着二人，讥讽道：“昔日声名赫赫的战神，竟然会为儿女情长伤心落泪，传出去可是要笑掉众神的大牙。哦，不对，你的同僚们早就死了，他们要是知道当年舍身赴死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你今日却在这里哭哭啼啼，怕是难以瞑目。”
苍龙戟嗖地飞出，向沧澜刺去。沧澜一边后退相抵，一边道：“早知这小女修与你有如此深的羁绊，我当日就该把她抓住，想来会比今日布置的戏码更加精彩好看。”
“不过，她为了帮你破阵，不惜以命相搏引动天雷，也还算精彩，不枉费劲心机出来了。”
“废话真多。”四时跃身而起，掌中树叶顷刻而出，朝沧澜扎去，浣月、点星辰也加入一起对抗邪神。
玉光不断为鹤声输送神力，却被她体内残留的天雷之力挡了出来，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直至眼中有了浓浓怒火，鹤声反握住他的手，软声道：“别再耗费你的神力了，留着对付邪神吧。”
这话听进心里，像刀子在割。
玉光仿佛卸掉所有力气，将她圈在怀中，无声落泪。
他当年把她救回，是出于一份愧疚，是希望她往后都能好好活着，而非希望她有朝一日会赌上性命救他。这份因为亏欠而起的情缘，难道也要终结在更深的亏欠中吗？
他不敢再深想，仿佛再多想一下，她就离自己越远。
“我不会让你死的，鹤声，我们回去，回缥缈峰。”
他抱着她起身，一只手软绵绵拉住他，声音也同样的软绵无力。
“别为我，为众生。”
玉光心像是跌入万丈深渊一般，摔的生疼。他顺着鹤声的视线看去，只见三位上神联手也不敌沧澜，却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继续抗争的。有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竟从三位上神尊者的神格中，探到几道熟悉的气息。
这些气息将他的记忆迅速拉回远古大战，同僚们以血肉之躯，以毕生神力为他打开一条镇压邪神，暗藏一线生机的大道。很多年后，神魂重聚，他于那片战场废墟之中醒来，看到虚空飘浮着将士们不腐的身躯，却没再见到那三道熟悉的身影。
他感到孤独、感到愧疚，承载着诸多神魂赐予的新生，独自撕开空间裂缝来到新神界，这里是旧时神界的一角，不如远古神界庄严古朴，但也美不胜收，只是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他们。
“玉光，你要好好活下去。”
“记得替我们看看新的神界和人世间啊。”
“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他。”
......
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僚们的音容回荡在脑海中，他好想抓住他们，带他们一起看看新的神界和人世间。
可他们，都一一与他告别。
他霍地睁眼，三位上神终究不敌沧澜，负伤跌落。
玉光趁机化出苍龙戟，刺向沧澜的眉心，沧澜措手不及，忙抬手相护。
戟的力量瞬间爆发，推着他不断后退，他感受到自己的眉心和神魂很疼，像是要被撕扯开一样，怨恨道：“玉光，我既出来了，就不会给你机会再次封印我。”
沧澜刚要蓄力，玉光立即补上一击，戟破除抵抗的力量，刺中眉心，肉身开始融化。
“玉光，玉光，你伤我神魂，这笔账我定找你算清。”
一道黑色雾气溜进妖群之中，很快消失不见，只余下怨恨的声音久久回荡着。
苍龙戟穿梭在撤退的妖群里搜寻沧澜的神魂，玉光低眸，怀里的人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他摸着那张脸，低声道：“鹤声，我们回家。”
*
缥缈峰后峰，桃花谢了满地，随意丢弃在桃林中的空酒坛早就放到茅屋墙角下，静静等待下一场美酒灌满。
屋子里，彩色的光芒将人影模糊，猴子跳到窗台，好奇观望，又在须臾后慌忙跳走。
“天雷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四时退到窗边，撑在窗框上的五指用力到骨节都凸了出来，温鹤声身上的伤实在棘手，耗费他们那么多神力也未能让一道伤口愈合。
她们三人已经停手，各自站着或坐着，脸色都稍显惨白，唯有玉光，不厌其烦消耗神力，试图挽救温鹤声。
三人无声看着，疲倦的神色却早已说了千言万语。
四时转身出了草庐，浣月、点星辰紧随其后。
山巅的风吹的人有些摇晃，四时望着漫卷的云雾，叹道：“原来缥缈峰的景致如此绝妙啊，明明只是修仙界一座山而已，可站在这里却好像身处仙境一样，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豁达。”
“可惜你以前从不正眼看它，如今除了这后峰，前锋早已成为温良和众多弟子的埋骨地了。”
四时回头看浣月，从她的神情里窥见一丝谴责，终是自嘲一笑：“是我从前自负、偏执。”
“眼下最紧急的还是温鹤声，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这关。”
“从前天雷劈她，或是因为她具备成仙成神的资格，偶尔施以考验罢了。而昨夜，她数次引动天雷贯穿自己的身躯，伤了身体之根本，连我们四位上神联手都无法愈合伤口，恐怕......”
四时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纷纷回头看去，玉光仍旧不休不止地为她疗伤。
风来的更加猛烈了，搅动桃林躁动不安，满地残红纷纷扬扬，飘落山谷。
轰隆——
猴子们吓了一大跳，连三位上神都骇住了，思忖这天雷怎么一次来的比一次凶猛。
三人退回茅屋，玉光也被雷声吸引，抱着鹤声望向窗外，怔愣出神。
“这天雷怕是盯上她了，你带她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四时道。
“能去哪里？若这是她的劫，逃到天涯海角也避不了。”玉光紧紧圈住鹤声，在她额头落下似有若无的一个吻，温声说，“鹤声，别怕，千难万险我陪你一起渡。”
大家都觉得玉光疯了，劝也劝不动，只能出草庐替他们挡一挡雷劫。
玉光却施法将她们护了起来：“多谢诸位，你们耗费神力不少，都歇一歇吧，剩下的路我陪她走。”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越过窗劈进屋中，激发一串火星子，点燃了茅草。
玉光抹去火苗，背窗而坐，把怀里的人护的紧紧的。
雷声轰鸣，蓦地劈下来，击中他的背部，身体登时又麻又疼。他想，连他的神躯接下一道天雷都会觉得不适，她才修炼多久？说到底不过是比凡人多上几十载寿命，会点术法罢了，抛却这些，不也还是**凡胎，会哭会笑会疼，她怎么就敢以肉身承载天雷之力，与妖族、邪神相抗，为他劈开阵法，救他于困局呢？
他亏欠她太多太多了，先前的债都还没还呢，怎么又能新添一笔？
天雷已不知劈了几遭下来，他的身体开始麻木僵硬，圈住鹤声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失去力道，渐渐松离她的身体。
身体被雷击穿，他咬牙忍住，努力让失控的手重新抱住她，可她却直接倒在榻上，被天雷劈中。
玉光惊慌不已，撑着如木头一般的身子骨，向她爬去，躬着身躯为她筑起一道肉墙。
乌云似乎更加密集了，黑压压聚作一团，像是要压垮整座缥缈峰。屋内也陷入了灰暗，只有闪电劈入的时候，才会亮堂一瞬，照见两张惨白的脸。
轰隆——
天边炸响，叫人惊惧，猴子们四处躲藏，凄然不安地嘶鸣着。
玉光手肘一软，险些趴在鹤声身上，是那些醒目又无法愈合的伤口让他清醒过来，重新撑起身躯抵挡天雷。
雷一次比一次凶猛，仿佛在惩罚，在告诫他。他知道天道要做什么，可是她眼下的情况根本经不住此劫，若能替她暂时挡一挡，那也是好的。
可是几下过后，玉光感到晕眩，数次趴下又撑起，终究是力不能支，重重倒在一边。
雷声轰鸣了几下后，开始渐渐转弱，只是天上的乌云好似没有散开的迹象，依旧聚在一起，沉沉往下压，其中还夹杂着窜动的闪电。
一阵风掀进来，紧随其后是一道力量削减不少的闪电，直击鹤声身体。鹤声跟着颤了几下，突然从自己的躯体中坐起来，飘飘然跃于半空。
“我这是怎么了？”她摊开双手观了观，发现手是接近于透明的，而床榻上的那个才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自己。
“我的魂魄离体了吗？”
她飘到自己的身躯旁，试图躺上去，可试了几次都只能是飘着，根本接触不到肉身。
“看来我又死了。”
她注意到躺在自己身旁的玉光，飘过去贴着脸蹭了蹭，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终于接受自己已然是魂魄的事实。
“好可惜，都没能与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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