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实在太清楚千年前那场战役了。
他惧怕的不是诸神的围攻，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阵法，只要这世间邪念不散，他就可以永生，所以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直到玉光以神魂镇压住他后，他才明白，三神的相助固然给了玉光必胜的把握，可玉光至纯的神魂才是关键。
至今，他的身上都有他神魂留下的烙印，这些烙印使他自身的神魂无法完整。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再被玉光用神魂锁上百年、千年，那这幅神躯该是何等的破碎、可怖。神的力量固然强大，可神魂之力乃是本源，纯粹又不可估量。
所以，即便千年后玉光复生了，锁链上残留的那一丝神魂之力也能将他禁锢，若不是借助吞魂斧碎片的力量，他不知道还要在这个鬼地方煎熬多久。
他好不容易才挣脱禁锢，怎甘心再次被封印？
吞魂斧蓦地飞向鹤声，玉光眼疾手快以戟挡回，斧再次落回沧澜手中。
他望向鹤声：“那些妖兵都被你驱走了？”
他笑吟吟的，不怀好意，鹤声别开眼不打算看他，只冷声道：“不然呢？”
“那你还算有几分本事。”
说罢，他突然偏移身体，朝着空间裂隙处施法。
一股黑气源源不断从外头挤进来，吞魂斧阻挡着几人的施法，沧澜趁机吸入更多的死去的妖兵的残念。
这些残念足够他与玉光一搏了。
反正他们杀不死他。
更多的残念都被沧澜吸的一干二净，玉光深知阻止不了，一把打落吞魂斧，对着四时道：“劳烦三位为我结阵吧。”
阵法速成，玉光与鹤声同时飞向沧澜，一左一右攻击，沧澜时而攻时而守，趁着玉光不能分神之际，瞬移鹤声身后，给了鹤声重重一击。
“鹤声！”玉光接住她，她很快调整气息，恢复状态，“放心，我无碍的。”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看得我都有点舍不得伤她了呢。”
玉光瞪向沧澜，沧澜读懂他目光中的怒火，笑的更加猖狂，一边拍手一边阴恻恻道：“你很在乎她，如果我杀了她，你会不会疯啊？”
他嘴角的笑顿时凝固，吞魂斧不知何时飞到鹤声身后，正欲劈下时，苍龙戟脱手飞出，狠狠刺中吞魂斧，在半空挑转了几圈后，反劈向沧澜。
趁着鹤声不注意，玉光一把推开她，独身飞向沧澜，拽住他落入阵法之中，又迅速施法加固阵法。
沧澜疯狂劈阵法，阵法纹丝不动。他怒吼：“困住我又怎样？镇压我又怎样？你们始终杀不死我。”
玉光挥袖，三道金色流光蹿入四时、浣月与点星辰的眉间，三人的身后顿时显现出神格。
沧澜愣住。那三道神格简直与千年前星、月、四季神的神格一模一样，他很快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们当年舍弃肉身、奉献神魂的同时，还将自己的神格放入人间界，择了新的继承人。
而眼前这三位当世之神，就是她们当初的选择。她们不仅给玉光留了退路，还给自己留了，真是走一步算十步啊。
沧澜咯咯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凉。他蓦地抬起斧头对准玉光：“那又怎样？那只是她们遗留的神格罢了，又不是真的复活了，你们加起来照样奈何不了我。”
玉光却笑了：“你说的很对，神格虽得到继承，但终归不是她们。镇压你是我的职责，不是她们的，我也并不打算让她们参与进来。”
话音落，四时等人纷纷抬眸看着玉光。
鹤声拍打着阵法屏障，质问他：“什么叫你一个人的职责？你想干什么？”
“鹤声，你初成神，根基尚不稳定，日后一定要勤加修炼，莫要懈怠。”说罢，玉光从眉间取出一枚金色的小球，弹向鹤声的眉心。
鹤声的识海突然被塞满，感到头昏脑涨，不过很快又清明起来。他问她：“你把什么给我了？”
“我的神格。”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沧澜更是难以接受。“你是远古的战神，放眼过去和现在，难有敌手，你为何要把自己的神格给一个刚刚飞升的黄毛丫头？为什么？”
他发疯朝着玉光奔去，玉光纹丝不动，直到他近了才一把拽住他腾空，而后一根金锁链迅速缠绕至二人的腰间，锁了个结结实实。
“玉光！”沧澜拼命挣扎，“你不要我自由，也不要自己活了吗？”
玉光不再作答，眉间一道道神识溢出，拖拽着他们飞向苍龙柱，将二人钉在上头。
阵法破碎，鹤声当即冲上去，用剑砍锁链，锁链上迸发的神力将她弹飞出去。
她爬起来，看着玉光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茫然落泪。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才飞升成神，与你相处还不足一日时光，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对你讲，为什么要这样？”
她跌跌撞撞走向他，用尽所有力气靠近，却始终近不了半寸。
“鹤声，抱歉。”玉光接近于透明的脸庞上有泪水缓缓淌过，“很多事情，是我也无法预料的，这一切已然发生，是我该承担的，我便不能逃避推卸。”
鹤声哭到呼吸困难，跪在地上缓不过劲。玉光心疼至极，却无法触碰她一下，只能宽慰道：“别哭，也别难过，我还是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他和沧澜的身躯一点点化作流萤般的光点，飘散在远古战场，与满天繁星融在一起。
沧澜苦笑：“为了镇压我，牺牲你自己，值得吗？”
玉光答：“值得。”
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也该是这样。
鹤声起身去追他，苍龙柱突然泄出一道神力，将她和四时等人震射出去，不悔剑发出铛地一声脆响，拍打进她怀里，一起砸出远古战场的空间结界。
漫天飞沙弥漫，鹤声从尘沙中爬起，携着剑去找结界入口。
浣月拽住她，在呼啸的风中告诉她：“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你怎知我找不到？”鹤声突然怒吼，紧接着推开浣月，独自迈入荒芜的山头和风沙里。
四时上前，看着她孤寂凄凉的背影，低声道：“让她去吧。”
她抬头看向天空，是乌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出。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她有些不相信，曾经那个寡言少语，甚至差点针锋相对的玉光上神，就这样消失在了连她们都找不到的远古战场之中。
她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一件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想找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放弃，只能遗憾，或许也会淡忘。
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
浣月第一时间赶到仙音门，见到了凌小山。凌小山站在青霜苑门口，目光悲凉又无助。
她脑子里轰然一声，再不复往日上神仪态，阔步奔入屋中，看到躺在榻上，脸色与发色白到一起的凌霜华。
浣月不敢相信仅仅一日，她就会变成这样，颤着手抚上那张睡颜，轻唤了句：“霜华，师尊来了。”
凌小山在屋中站了一瞬，突然跪地磕头：“求上神，救救师姐。”
他很愧疚很难过，无数次都在想，如果那日自己听了师姐的话，没有下山，那么师姐是不是就不需要强行提升灵力；如果昨日能够早到一些，师姐是不是就不需要孤注一掷，生死垂危。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只求眼下师姐能够渡过难关，好好活着，哪怕用他的寿数来换也心甘情愿。
他看着浣月，浣月抚着凌霜华的白发，无力说了句：“你先出去吧。”
凌小山听话出去，坐在台阶上不安等待着。
浣月扶起凌霜华与自己对坐，将自己的神力渡入她的体内，以求延续她的生命。
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
半个时辰后，房门拉开，凌小山回头看着浣月，她的脸色并没有很好，反倒是比先前更加严肃了。
“师，师姐......”凌小山不敢再问。
浣月越过他，站在庭院中，叹道：“她此前就伤了根骨，无法治愈，这一次又耗尽灵力......”
她突然哽咽，没把最坏的结果告诉凌小山，只吩咐他：“你好好照料她，我去寻法子。”
点星辰得知消息后，将自己私藏的灵丹妙药全都带上前往仙音门，浣月不在，他就用自己的神力渡她。
许是那些丹药生了效，五日后凌霜华竟苏醒过来，两个男人围着她嘘寒问暖，一个继续渡神力，喂丹药，一个鞍前马后，炖补汤补药。她虽醒转，但能支撑的时间并不长，每日也就清醒一两个时辰，便又昏昏欲睡。
有一日醒来，只有凌小山在，她拉着他的手说：“小山，师姐知道这样说会很自私，但是仙音门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你原本就比我更加合适。”
凌小山不爱听，总觉得她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恼道：“我不做，我有自己的族群，仙音门你自己管。”
凌霜华虚弱一笑，捏着他的手昏睡过去。
这一幕碰巧被点星辰瞧见，隔着帘子心酸无比，最后将东西都放下后，默默回了上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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