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冷白色的灯光自上而下地打下来，清晰而残忍地勾勒出元呈锋利的面部轮廓。
他垂着头，高耸的眉骨投下阴影，几乎将他的双眸完全遮住。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才刚从这里离开。
但，彼时，他还是坐在对面位置上的人。
尽管审讯尚未开始、事情也并非全无转机，但……
元呈颓丧地垂着眸，不安地聆听着自己的心跳，紧张之余，多的是惶恐。
一门之隔的地方，杨羽抱着双臂站在审讯室外，和重案组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老大，还是您去吧，我们和元呈太熟了，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啊！”
两三秒后，沉默被打破，其中一人斗胆挑了头，剩下的几个人立马出声附和。杨羽抬眼，看这帮平时不着调的大小伙子忽然大起胆子、个个不错眼珠地望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心酸。
谁也不愿意相信，案子查到现在，忽然矛头一转，将最大的嫌疑，指向了自己身边的兄弟。
——还是年纪最小、心思最平稳、性格最和善的兄弟。
年轻人如此，他难道不是？
倘若不是，当年，又怎么会……
杨羽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将回忆丢出脑海，果断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闻声，元呈一颤，本能地抬起头来，无助而惶恐地望着杨羽。他张了张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杨羽看出他不安，示意同事先不要打开摄像，这才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放轻松，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元呈惶惑地张了张唇，声音有些沙哑：“那……专案组……”
“我还没告诉他们。等这一轮审讯结束，我会通知林丛。”
杨羽抬起手，先示意他闭嘴，再回过身，示意打开摄像、开始审讯。
“姓名。”
“……元呈。”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三周岁。”
诸如此类的常规问话结束，杨羽直起身子，神情同时严肃起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元呈喉结一滚，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道：“在回家路上，应该是晚上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之间，在玉藤三路和恒安一路交叉口，我看到了个奇怪的人。
“他把车停在路边，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整理后备箱，地上放了个黑色的行李箱。我路过时，闻到了一阵强烈的血腥味。他好像也很紧张，在我路过的这几秒中，他停下了动作，一直在盯着我，让我觉得奇怪。
“职业使然，我走出几步之后，又绕回来，在不远处观察这个人的行踪。他把那行李箱扶起来之后，愣了愣，先从后备箱里翻了个塑料袋、套在行李箱外，又从后备箱里拿了一桶水，冲洗了地面。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关上后备箱，就上了车。车牌号……好像是滕F68Q4H。
“我没有车，当时附近又没有出租车，只能临时打了辆网约车跟上——还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只能就近定了个地点。网约车来的时候，前面这辆车已经走了，我好说歹说，才说通司机按我说的路去走，钱，我给双倍……”
杨羽猛地打断了他，提高音量，说：“你怎么知道，那辆车会去哪里的？”
元呈被他打断得一愣，尽管真诚，也不由得小声了些，说：“那个路口……能去的路也不多，网约车来的时候，这辆车刚走了三分钟。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里面真的是尸体、而血液也已经化冻渗出，那么那辆车一定不会再前往闹市区。再结合一下路况、大致估算一下车现在开到的位置，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我真的猜不出了，只好赌了一条。几分钟之后，再看到那辆车，我才知道，我赌对了。”
“——为什么说是化冻？”
“从那人短暂怔住的反应来看，他并未料到行李箱会渗出血。但从处理的反应来看，他又并不十分意外，应该是知道自己所拿的是什么。这样一来，能导致这个现象的最大可能，就是里面的东西原本经过了冰冻，但在运输过程中，由于天气炎热，化冻了。”
元呈逐渐找回了些底气，语气也坚定起来。
杨羽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你凭什么觉得，那就一定是人的尸体？”
元呈坦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依据。我唯一的依据就是，直觉如此。”
同为刑警，杨羽不必追问，也明白他这直觉的来由。
——没什么理由，只是一种感觉。直觉常常出错，但只要有一次正确，就是空前绝后的胜利。
他和身旁的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决定放过这个问题。杨羽清了清嗓子，说：“接着说下去。”
“车一直跟到郊区，周边的其他车辆越来越少。就在我开始担心跟踪是否过于明显时，那辆车拐进了小路。
“我下了车，顺着小路向前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吧，我到了那片烂尾楼前，在其中一栋楼前找到了那辆车，车上没有人。因为直觉越来越强烈，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先给队上的人打个电话，但，也因为没有证据，时间又已经晚了，我就没有联系他们，自己进了楼。
“楼里很安静，或者说，太安静了，连刚刚进楼那人的声音都没有。就在我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的时候，突然，上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栋楼虽说是烂尾楼，可也盖了至少有八、九层。我一层一层找上去，血腥味越来越明显。最后，在五楼还是六楼——抱歉，我实在记不清是第几层了——角落里突然闪过去个白色的身影。我跟上去，却在一根承重柱旁莫名其妙地被布条之类的东西绊了一下，接着就被什么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到了前额，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
元呈突然收了声，垂眸，用眉骨投在眼窝中的阴影，笼住了眼中的不安。
他沉默片刻，直到杨羽几乎要出声提醒他，这才低声说：“那些东西……就洒了一地，而我……满手是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箱子，应该还有我的指纹吧。”
他越说，就越觉得自己能够重获清白的概率渺茫。
如果他们找不到那个将尸体留在烂尾楼里的人的话……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自己不是将行李箱带到现场的人？
就算能够证明行李箱不是自己留下的，那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和这个罪魁祸首，并非共犯？
小路和烂尾楼没有监控，这是他在追那人的路上就发现了的问题——现在想起来，或许这就是凶犯将他引到此地的目的。从被凶犯的举动所吸引注意的这一刻起，元呈就已经踏入了凶犯的圈套。对方做好了绳索，只等着往他的脖子上套。
更令人不安的是，凶犯显然并不是想让他顶罪——那样的话，他不会在一开始就亮出自己的底牌。这桩案子不可能让元呈陷入牢狱，却很有可能会拖住他的脚步，从而打乱整个专案组的查案节奏。
事到如今，这个案件早已不是一个月前、试验香水保留时长之时，林丛所揣摩的那样，只冲他一人而来。
现在，连元呈也被卷入其中。
他大着胆子、抬眼望向杨羽，这个曾经的顶头上司。那人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神情复杂又平淡，令他捉摸不透——愈发恐惧不安。
“在这里等着。”
这是杨羽这一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元呈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起身离开审讯室，随着大门关闭，整个审讯室中，便只剩他一人。
“监控录像表明，元呈所言不虚——至少，追到郊区这部分不虚。”
一出审讯室，一队的技术员便抱着笔记本电脑，严肃地对杨羽说：“今天——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了——晚上八点四十一分，在玉藤三路和恒安一路交叉口，确实出现了一辆车牌号为滕F68Q4H的黑色轿车。八点四十三分，一名身高约在一米七五至一米八左右、身着黑色短袖、黑色长裤，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自驾驶座下车，打开后备箱，开始整理。八点四十四分，元呈出现，并从该男子身边经过。八点四十八分，该男子返回车中，沿北行驶。八点五十一分，元呈乘坐网约车沿北出发。之后，他追着这辆车，到了郊区。
“——但是。”
技术员顿了顿，道：“车是套牌。关于车辆的来历，我们还在调查中。”
杨羽点了点头，问：“现场怎么样，能否查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另一名队员说：“脚印太多，目前还在筛查。”
杨羽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忙去吧。”
趁周围无人，他独自一人躲进办公室里，想要完成方才审讯开始前对元呈的许诺。然而，对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讯名单思索良久，又盯了“林丛”二字许久，最后拨通的，却是穆百之的电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