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刑侦队。
专案组的进度,苦于瓶颈久已。
邢锐一落网,除了对皇甫志仁过往情况的研究,专案组的工作内容似乎也随之减少。关键问题得不到解决,天天对着一堆线索苦思冥想不过是磨洋工,并无什么实质进展。
穆百之将众人闲置的情况汇报给林丛,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诚恳地建议他:“林队,一队那边最近忙不过来,不如我们临时调过去些人帮帮忙,也算是还了上个月的人情了。”
林丛正托腮研究着周白的资料,闻言,只说:“好,你说了算,不用问我。”
穆百之瞄他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林队,你确定你听懂我刚才说的什么了?”
“听懂了啊。”林丛抬眸,一双天然多情的桃花眼里难得没多少情感起伏:“调就调呗,帮帮人家也是应当的。调哪些人,你说了算。”
穆百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俯身凑近了些,小声道:“林队,陈局那边……”
林丛明白她要问什么,接口道:“我应付得过来,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想到些别的,又说:“乐乐,那,王了他……”
穆百之费解地眨了眨眼,没明白林丛突然提及此人的目的,只不解地望着他:“啊?怎么了?”
见她疑惑,林丛到嘴边的话立即转了个弯,改头换面,成了普通的嘘寒问暖:“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他——有私下跟你说过什么吗?”
穆百之直起身子,认真回忆片刻,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说:“当然说啊,就和其他人一样,说说附近哪家餐馆好吃,问问买咖啡要不要多带一份,闲聊几句以前的事之类的……”
林丛闻言,望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一同成长了这么多年,眼前这人十年如一日神经大条、懒得多想,对工作之外的任何事都不上心的心性,他还是清楚的。
看来,穆百之是真的不知道,王了平素为人,很少下馆子,讨厌喝咖啡,且不喜欢说过去。
这人虽谈起案子时话密,闲居无事时,却几乎从未同什么人主动聊过天。甚至概括来说,在滕安市刑侦支队众人心中,王了的形象一向单一:
一名话密且毒舌、慵懒且疏远的人生导师。
林丛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些听起来和王了那欠揍形象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世俗话题,只能是他特意准备、又精心挑选好时机状若无意地抛出来的饵。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若是此时便提出来、要穆百之看清楚王了的企图,似乎又并非万全之策:
说到底,王了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追求行为。林丛自知,若是抛却了多年以来、身为兄长的警惕性、换个理智些的视角来看,兴许从这反常中,除去几丝亲昵,也解读不出什么其他意味。
就算王了坦荡,承认自己确存此心——
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他如此?
林丛托着腮,终于后知后觉,想起王了前些日子告诉他的:
乐乐早已经是成年人了,认真算起来,工资都领足了两年。
望着不远处、正微微偏着头计划人员调动的穆百之,林丛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十年来,几乎日日都见得,怪不得他总以为,穆百之还是几年前,那个穿着过于肥大的校服、苦苦哀求他帮忙在考砸了的试卷上签字的中学生。
——她早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要说替师父保护她,此时此刻,似乎,也该是松手的时候了。
他垂眸,重新将视线落回资料上。
时间真快。师父若还在……
大概,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吧?
“——没事了,忙去吧。”
夜。
“好久不见。”
熟悉的、经过层层扭曲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那人看清了屏幕上的情况,不由得在画面拍不到的位置蹙紧眉头,看镜头里的人正一手兴致冲冲地摩挲着桌面上颜色清新、造型优雅的方形物件:“这是……什么?”
方峻茂冲镜头灿烂一笑,虎牙抵在薄薄下唇:“音响呀。我想要很久了,不过之前断货,这次嘛,还好有元蕖和元呈帮忙抢,才买到这一款。”
“恭喜。——所以,是谁抢到的?”
方峻茂像是没听出对方忽然警惕起来的语气,依旧感叹道:“元呈。年轻就是好啊——”
“——别太容易轻信他人。”
此言一出,方峻茂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刹那间耗尽,笑容即刻便冷下来,阴沉着脸,连咬字都加重,道:“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操心。”
他的性子,简直阴晴不定到令人不寒而栗。
对方却早已习惯了,加之今日方峻茂行事实在过分莽撞、让人难以评价,只冷笑一声,讽刺道:“是吗,希望如此。”
叮——
视频通话毫无迹象地被挂断。
“大马士革”望着倏地变为空白的聊天框,尽管早有预料,也多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样任性刁蛮、狂妄自大的人,真不知道,陆追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选择了同他合作。
方峻茂挂断通话,犹嫌不够解恨,非将平板屏幕扣住、彻底将此不快之事抛到脑后,才觉得身心舒畅。
元蕖裹着浴巾、靠在门口,抱着双臂,多少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道:“这就挂了?”
他已经做好要在这里站上半晚上、非等着方峻茂一同回屋休息的准备,却不曾想,短短半分钟,屏幕两端的二人便闹得不欢而散。
方峻茂哼了一声,继续捣鼓他的音响,冷嘲热讽:“不然呢?反正这人嘴里吐不出象牙。”
元蕖笑笑,没觉得他阴晴不定,只觉得他张牙舞爪、口出狂言的样子像猫,可爱得很。
猫要是不会挠人、不会亮爪,当然称不上合格的猫。
话是如此,他还是走近几步,柔声提醒道:“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方峻茂斜他一眼,一语中的:“连你也怀疑元呈?”
元蕖已到他身边,顺手搭上音响、将人环进怀里,坦然迎着他挑衅般的目光,并未否定,也未完全肯定,只道:“他毕竟是警察。”
“——他不是被停职了,还有可能被辞退吗?”
元蕖轻轻摇摇头,劝说:“这个险,我们还是不要冒的好。”
这盆脏水出现得实在太刻意,警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毫无怀疑。
元呈虽说还没过实习期,谈不上什么地位,可就事论事、就案子论案子,怎么说也算是专案组的一员虎将,就这么轻飘飘地丢出来,多少显得可疑。
元蕖混迹社会二十年,在这灰色地带摸爬滚打至今,早练出颗多疑又谨慎的心。
让元呈停职,很有可能,不过是为了给捕风捉影的外界一个交代而已。
短暂地沉默片刻,瞧出方峻茂神情不忿、反叛心理顽强作祟,他又沉声,换个角度补充道:“我了解他,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不可能放弃的,什么事都如此。”
方峻茂无言,垂眸,用目光描摹着崭新的音响,似乎陷入沉思。
向来,他总是不习惯把人想得太复杂,习惯贴个标签完事——
何况,是他为数不多、觉得可信的人。
他对绝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敌意很难卸下,而为数不多的善意与信任同样如此。
然而,认真比较起来,比起元呈,元蕖的可信度,显然要高出许多个等级。
既然连他也觉得,自己的亲兄弟可疑——
念及此,方峻茂勉强说服了自己。
好吧,就小心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虽说他未敢肖想万年。
方峻茂眼波流转,忽地脑海中一念闪过,复又抬起头来,狡黠一笑:“我突然有种预感。”
元蕖尚在思索着方才的论题,猝不及防便被他的笑晃了眼,扣住他的双手本能地一紧,道:“什么预感?”
“那个‘大马士革’,会比我更早下台。”
“何出此言?”
方峻茂避而不答,注意力似乎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笑着将双臂攀上他肩颈,放轻了声音:“赌不赌?”
“赌注呢?”
“下半生。”
三个字叩在心里最柔软、最脆弱的角落,那一瞬间,元蕖久违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赌。”
夜,还很长。
另一边,专案组集体办公室内。
“还是太短,来不及。”
小刘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技术要求太高,要彻底追上这IP地址的层层转移、加密,通话时间至少还要再长个两分钟。”
过去这几日,自那次的通话中提到“暂时失联”后,“大马士革”的上线频率忽然大大降低,视频通话更是减少。好不容易才蹲到这一次,却不曾想通话意外结束,根本来不及追。
这样的加班还要继续无端端地延续下去,小刘光是想到这里,便绝望地双手捂住脸,半是夸张、半是写实地哀嚎起来。
一旁,同样加班到精力告急的穆百之却忽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背景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声音?
小刘勉强重新看向电脑,一边咕哝着“变声器和声卡叠了这么多层谁知道是什么声音”,一边手上迅速调出音频,再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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