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斜他一眼，一双天然带些贵气的凤眸中半是嫌弃、半是意外：“恭喜你，猜了半个小时，总算明白了我这一片苦心，也算有进步——不过，话说回来，距离我们上次为了这件事吵起来，貌似才刚过去没几天吧……我们的林大队长，这是已经接受现实了？”
林丛从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不置可否。
说是接受现实，其实也并没什么进步——林丛的耐心到此为止，再试探下去，没准就要打起来。丛、了二人一向对彼此敬而远之，一遇到这个问题，二人便又各自别起了一股劲、谁也不愿示弱。
幸好此时，电话铃声再次作响。
屏幕上冒出“二队”两个大字，大致是队上的座机号码。林丛瞟王了一眼，见他也正盯着屏幕，便干脆利落地一抬手，通话界面流畅地从绿色接听键下冒出来——
同时冒出来的，还有小刘兴许是过于激动、而结结巴巴的声音：“林、林队，重大发现！”
“说。”
一反常态的，平日里总是心直口快、做事爽利的小刘面对这所谓的“重大发现”，以及林丛的催促，却忽然十分可疑地含糊起来：“呃……这个……呃……要不……”
林丛眉头一拧，车速从五十五升至八十五。
王了瞥他一眼，默默握紧了安全带。
“说——”
林丛游离在愤怒边缘的这声低吼，竟然破天荒地成效甚微。电话那头仅仅是本能地沉默了两秒，便愈发坚定起来，说：
“您、您还是回来看看吧——这种东西，只能让您亲自看。”
滴——
那头话音未落，没等他再追问，小刘竟抢先挂断了电话！
林丛一时间愣住，反常的事一时间突然涌现出太多，他扶着方向盘、心乱如麻，险些就没来得及在最后一个路口踩下急刹、躲过一辆呼啸而过、藐视法规的电动车。
要是往日，碰上这种有惊无险的事，他会降下车窗、大声教育这不要命的年轻人几句。可是此时，感受着手心之下、被汗沁湿的方向盘，林丛一时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有什么“重大发现”，是只能由他亲自看、不能在电话里说明白的？
难道是什么坏消息——比如，推理逻辑哪里有漏洞、需要一切从头再来？
或者，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还是，再次出现了其他问题？
“——林队，反正没几步路了，要不，就在这儿放我下去、让我自己走回去吧。”
王了的声音，飘飘忽忽，将他拉回现实。
林丛如梦初醒地侧脸看去，见王了也正望着他，嘴上虽然恶毒，目光中却也多少盛着些担忧：“叫你好几声了！你这状态开车，实在太危险——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说着，他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向着正前方瞧去。
待到身旁的林丛平复了呼吸、面前的红灯也即将结束，王了这才又开口道：“别想那么多，反正也只剩几步路，回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当这是命里注定的一道坎儿，既然要活着，就总是要翻过去的。人生无非就那么几种难关，几千年的历史，早给每一种难关都找出解题思路。人活一世，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话听来普通，可搁在眼下的境况里、又从王了这样向来平静的人口中说出来，竟真的受用。林丛深呼吸几次，惊恐症状竟迅速减轻。他颇为意外地望向王了，说：“——可以啊你！王了，那帮臭小子之前说你是什么心灵导师，我还不信……”
王了及时打断他无边无际的感叹：“开你的车，谢谢。”
“什么网址，登陆过了吗？”
所谓的“重大发现”，原来是受害者身上那些花体字母的真正归宿。穆百之跟在一旁，同他解释着方才的发现：
最后一名受害者于今日早晨在闹市区被发现。经过小刘等人对这些字母的各种揣测、重组，最终，在排除了编号、密码、字谜之类的可能性后，最终，得到了一个网址。
“登陆过了。是个由个人注册、制作的视频播放网站，网站的链接情况极为复杂，技术组跳转了好几遍、又紧急拦截了好几个程序性病毒，才勉强稳定下来。不过，那上面的内容……”
说到此处，将林丛带到电脑旁的穆百之抬眸望了他一眼，同样欲言又止。
林丛不解：“内容？——内容怎么了？”
穆百之面露尴尬。林丛终于从她和其他队员的神情中意识到不对，忙凑近了去看：
那上面的内容——
林丛倒吸一口冷气，觉得简直可以称作荒唐。
网站背景，是一片优雅而苍渺的星空图像。但，洋洋洒洒、星罗棋布地点缀在夜幕上的，却并不是星星，而是——
过去两个月中，11名少年、外加一名青年酒保从开始用药、到被绑在解剖台上，再到肢解、最后进行清洗、冷冻等处理的遇害全过程；
3·11分尸案中，那个被分尸、被残忍地烹煮后，又被缝在破旧的玩偶中，将近二十年不见天日的儿童的照片，照片十分全面，不仅包括他尚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欢声笑语地活着时，也包括他被陆追如同对待破布娃娃一样杀死、折磨，以及变成一摊难以分辨的烂肉时；
12·7灭门案中，钱家从老到小、从上至下，全部十二口人，在短短三十分钟之内，惨遭屠戮、血流成河的作案记录视频……
纵使见过了再多案发现场，猛地看到这些血腥、残忍的场景，林丛依旧本能地感到反胃与恶心。好在，有了这些内容，要定陆追的死罪，也就不难了。
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
鼠标下滑一页，林丛脸颊一烫。
竟然，还有许多、甚至从数量上来说，远远多过上面那些血腥内容的、将焦点放在他身上的监控录像——
公共的，私用的；
能给外人看的，过于私密的……
小到他在奶茶店外百无聊赖地等叫号、或者在超市里平平常常地买烟、买饭，大到他在家昏昏沉沉地休息——
等等，在家？！
林丛瞪大双眼，大脑飞速运转，几乎是立刻，便看出这视角所对应的位置：
是窗台上的那个石膏像！
——可是，怎么可能？！那个石膏像，明明是他五月份在夜市上亲手挑选、亲手涂鸦后带回家的，在他的印象中，这一路上根本就没离开过他的手，怎么、怎么可能？！
……究竟是什么时候？
目光掠过一个同样视角的视频，林丛愣住。
视频里的，是那晚西装革履的他，和坐在对面床尾、同他相谈甚欢的元呈。
灯光昏暗暧昧，言语动作轻柔，换了个角度，林丛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那个夜晚，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究竟有多么暧昧。
林丛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该死，他好像突然明白，泼在元呈身上的那一盆脏水，是出于什么目的了。
林丛又翻了半天，关了声音，才敢点开其中一个看起来普通一些的视频，却不曾想，一点进去，先被视频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绍吸引了视线——
“林丛，见字如面。”
“很不幸，今天有事要忙，夜了，才来得及看你。你自然是不知道的，然而这些日子，我倒想得紧了……好在，距离我们再次相见，我想，不会太远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我自然衷心希望你喜欢。纵使不喜欢，至少，我的心意，也算是送到了，日后，倘若追忆起来，亦不至于懊悔。”
……
很长的一段话，文笔不算差，情感也真挚。内容上，全是写给林丛的信。
林丛滑动鼠标中键，将附近几个视频的介绍看了一遍，无一例外，都是信件。他一封一封滑下去，确定每一封信的落款署名都是陆追。
这些信，短的只有三四行，长的却千字有余，落款时间大都与视频上传时间相符，偶尔会有几个，落款更早一些，许是趁着清闲、先写了许多，又在上传时补充在视频上的。
要说是故作风流，可每一封信，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又不似附庸风雅。
若非每封信上、都顶着个显然过分侵犯他**的视频，林丛大概真会产生一种此人一往情深、爱而不得的错觉。
——怜悯变态杀人犯是道德沦丧的前兆。林丛骂自己两句，退出方才的页面，继续向下看去。
见他逐渐恢复平静，队员们的提心吊胆总算可以宣告结束。
诸如此类的视频很多，林丛费了些气力，终于跟随着穆百之的指挥，在网页的最底端，看到一个暂未开启的直播通道。
不过，直播通道开启需要输入密码。
“尸体身上没有密码？”
小刘摇摇头，说：“没有。除了这点网址，什么也没有。我们已经在分析这些视频和文字了，其他事不好说，但，陆追的通缉令，一定能下来了。这样一来，希望案子能有进展。”
听见“通缉令”三字，几个月来、精神持续紧绷着的林丛，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冯听见，也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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