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立场一致

谢砚捕捉到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下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似乎知道些什么?关于军饷,或是…关于荆家?”

谢明远神色骤变,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急促:“休得胡猜!朝中之事盘根错节,非你所想那般简单。你只需记住为父的话,明哲保身,勿要引火烧身!”他说完,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快步离去,宽大的官袍袖摆带起一阵不安的风。

谢砚望着父亲近乎逃离的背影,眸色渐深。父亲的反应,太过反常。

正思忖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倏然转头,只见荆时屿正站在十步开外的宫墙阴影下,静静地望着他。不知已看了多久。

两人隔着穿梭的官员无声对视。片刻后,荆时屿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朝他颔首致意,随即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朱红宫墙的拐角处。

谢砚站在原地,只觉得被对方看过的那侧脸颊,似乎微微有些发烫。他强行忽略那点异样,……颔什么首,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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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谢砚已在书房伏案许久,面前摊开着从户部调来的历年军饷拨付记录,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他捏了捏眉心,刚端起手边已微凉的茶,仆人的通报声便在门外响起:“公子,兵部荆将军到访。”

谢砚动作一顿,放下茶盏:“请。”

荆时屿今日未着戎装,一身墨蓝色常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颀长,腰间只悬一枚质地上乘的青玉玉佩,除此再无赘饰,简洁利落中透着难掩的英气。他迈步走进书房,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在掠过那占据了整面墙书架上的军事典籍与地理志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谢公子藏书之丰,涉猎之广,令人叹服。”他开口道,声音比昨日在朝堂上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欣赏?

谢砚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语气刻意保持平淡:“闲来无事,随便翻翻。荆将军对兵书也有兴趣?”岂止是兴趣,那几本孤本兵策他竟都认得?

“身在行伍,略知皮毛。”荆时屿的目光落在他案头那堆户部档案上,语气转为郑重,“看来谢公子已开始着手了,有劳。”

谢砚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刚沏好的新茶,雾气氤氲模糊了彼此的神情:“分内之事。荆将军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了线索?”

荆时屿接过茶杯,指腹温热了微凉的瓷壁,却没有立刻饮用,只是看着茶叶徐徐舒展:“昨日朝堂之上,多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并非为你替我解围,而是为边关那些将士,多谢你肯仗义执言。”

谢砚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斟茶,语气轻描淡写:“荆将军言重了。本官说过,只是就事论事,秉公而言。”谁要替他解围了?自作多情。

“秉公而言…”荆时屿轻声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那么,以谢公子之见,此事根源究竟在何处?”

两人的目光在茶香袅袅中再次相接,无声地进行着一场谨慎的试探。谢砚放下茶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上卷宗:“军饷从户部拨出,经兵部勘合调配,由沿途州府接力转运,最终送至边关大营。这其间环节众多,任何一个节点,都足以做文章。”

“但能有如此能量,只手遮天,吞下如此巨饷而账面近乎天衣无缝的,”荆时屿接口,眼中锐光一闪,“绝非区区州县小吏所能为。”

谢砚颔首,身体微微前倾:“不错。所以…”

“所以,或许该从最不可能、也最不易察觉的地方查起。”荆时屿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谢砚心下一动:“荆将军已有人选?”

荆时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笺,摊开推至谢砚面前:“这是近三年来,所有经手过军饷调度、转运的官员名录。”

谢砚接过细看,目光迅速扫过一个个名字,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名单上近半数的名字旁边,都用极细的朱笔标了一个小小的“杜”字。

“皆是…杜相门生?”谢砚抬眼,神色凝重。

荆时屿点头,眼神冷冽:“不止如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略显陈旧的舆图,铺在名单旁边,“这是详细的军饷运输路线图,我用红笔标记出的,是历年上报‘损耗’最为严重的地点。”

谢砚俯身仔细比对两份资料,脸色渐渐变得冰寒。所有被朱笔标记出的“杜党”官员所管辖的区域,无一例外,都与舆图上那些刺目的红色标记完美重合。

“这些…陛下可知?”谢砚的声音有些发干。

荆时屿摇头:“缺乏铁证。他们账目做得极其漂亮,每次‘损耗’都卡在朝廷默认可接受的额度边缘,且理由充分,天衣无缝。”

谢砚凝眉沉思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抽出一本厚厚账册,翻到其中几页,指尖点在一处:“巧了,我此处也发现些蹊跷。这是去年江南织造局上报的采购账目,表面看毫无破绽。但若对比同期民间丝绸市价…”他又快速取来另一本市价记录册,“便会发现,织造局上报的采购价,普遍高出市价三成有余。”

荆时屿倾身细看,眼中精光乍现:“多出的巨额银两流向了何处?”

“问得好。”谢砚唇角勾起一丝冷嘲,“账面上是支付给一家名为‘清风记’的商行。可我调阅了户部与市舶司所有存档,根本查不到这家商行的任何底档。它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而最终批准这笔超常支出的,正是时任户部尚书的杜相。”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荆时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我们盯上的是同一头巨蠹。”

谢砚正欲开口,书房门却被轻轻推开。老管家福伯端着新备的茶点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笑容。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坐在谢砚对面的荆时屿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猛地一抖,手中的托盘剧烈倾斜,精致的瓷壶茶盏叮当乱响,险些摔落在地!

“老奴…老奴失礼了!”福伯慌忙死死按住托盘,声音发颤,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再看荆时屿一眼。

谢砚蹙眉,心中疑窦顿生:“福伯?你怎么了?”福伯在谢府侍奉三十余年,历经风雨,最是沉稳持重,从未如此失态过。

“没、没事!老奴年纪大了,手滑…手滑了…惊扰了贵客,公子恕罪!将军恕罪!”福伯语无伦次,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茶点胡乱放在案几一角,然后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踉跄着倒退出去,连门都忘了关严。

荆时屿望着老者仓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转回目光,看向谢砚:“贵府的这位老管家…似乎,格外惧怕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砚心中亦是疑云密布,面上却强自镇定:“荆将军多心了。许是老人家一时眼花,或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福伯的反应太过异常,他定是认得荆时屿,或者说…惧怕与荆家相关的人?为何?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片刻后,荆时屿起身:“时辰不早,荆某不便再多打扰。明日辰时,兵部档案室,查阅历年军械调拨记录,谢公子意下如何?”

谢砚也站起身:“自当准时前往。”

送荆时屿至书房门口,谢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语气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一时冲动:“荆将军。”

荆时屿驻足回身。

“此案牵涉甚广,凶险异常。”谢砚的目光落在院中一株初绽的白玉兰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既然目标一致,或可…互通有无,协力查证?”才不是想帮他,只是为了更快破案而已。

荆时屿深邃的目光落在他看似随意的侧脸上,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谢公子可知,此路前行,荆棘遍布,恐非易事。杜鹏树大根深,绝非良善之辈。”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劝阻,更像是一种确认。

谢砚转回脸,迎上他的目光,下颌微抬,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桀骜的光:“巧了,本官…也从来不是什么怕事之徒。”

荆时屿凝视着他,窗外春光落入他深邃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道:“明日辰时,兵部档案室,不见不散。”

看着荆时屿离去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谢砚才缓缓收回目光。福伯异常的恐惧,父亲焦急的警告,荆时屿那句意有所指的“绝非良善”,还有方才那人离去前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可能:谢家与荆家之间,或许早已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沉重的关联。

他转身掩上书房门,决定立刻去找福伯问个清楚。刚行至通往后院的回廊,却隐约听见父亲书房的方向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执声。谢砚脚步一顿,悄无声息地靠近。

“…你不能再让他查下去!必须阻止他!”是父亲谢明远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焦虑。

另一个声音低沉模糊,听不真切,似乎只有简单的几个音节。

“当年的事若被翻出来,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父亲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颤抖,“杜鹏他心狠手辣,绝不会放过我们!你忘了…”

谢砚心头剧震,屏住呼吸,正想再靠近些听个仔细,突然听到书房内传来椅子移动的急促声响!他猛地闪身躲入廊柱的阴影之后,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从内猛地拉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迅速闪出,左右环视一眼,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里,速度快得惊人。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谢砚的心却骤然沉了下去——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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