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使宋营

六月末,明新微女扮男装,以使者辛明的身份,去往宋军军营。

若是为了显示气度,她本该穿一身文士袍。但一来她没有相应的公服可穿,二来铠甲能够显得她更魁梧一些,正好掩盖女子的身姿,最后便作了「衷甲」打扮——铠甲外罩绣衫短袍。在重文轻武的大宋,也有武人表示恭谦的意思。

福云带着秋珍冬珍,连夜改制了一领贴身铠甲,并在广袖短衫上绣了踏云瑞马。

使者辛明,就穿着这样一领簇新的战袍,来了宋军中军帐。

刚一进账,明新微便在左列小将中,一眼看到了明二哥。野寺一别,再见却难相认,兄妹俩各自转开目光。

她冲着对方的主将行了一礼:“立安山辛明,代庞秀先生,特来一晤。”

大宋历来是文臣统军,此次派来的时枢密副使钟为盏,年事已高,眯着昏花的老眼,伸长脖子:“哦,你就是辛明?是你写的檄文?”

“正是。” 明新微不卑不亢。

“哦,可惜了的——你这后生,文采不错,脑子不够灵光。” 他晃了晃脑袋,幞头上的两个飞天幞脚也跟着颤了颤,“太平盛世,不做天子门生,偏去做天子贼人。”

明新微垂着眼,一眼便看到这老官人的曲领大袖上有一块油污。不修边幅的老学究钟为盏,往年明家送他的年节单子,她都有看过,知晓此人最爱故纸堆,凡事并不出头冒尖,擅长和稀泥,但也勉强算个不群不党的纯臣,不知此次为何竟然叫他领军,她想,也好,正中我下怀。

她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天子贼人”,大大方方道:“钟官人此言差矣,我们立安山同天子没有半分的过不去,相反,比谁都希望官家稳坐这江山,这才冒着杀头的风险,当头棒喝,刮骨疗伤,说是纯臣也不为过。”

作乱的贼子,竟然自比“纯臣”,钟官人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花白的眉毛胡子一齐抖动起来,怒道:“一派胡言!水贼草寇,也敢妄言忠义,可笑至极!”

“可不可笑,不妨听我说完,再做论断。” 又行一礼,她慢声道,“从太宗到真宗,再到如今的官家,钟官人是三朝元老,历经战乱,也治过太平,见识想必远在我等草寇之上,不知钟官人观我大宋江山,眼下最为紧急之事,是何事?”

钟为盏自然不会回她的话,余怒未消,拿鼻孔看人。

“想当初太祖立国,乃是从后周孤儿寡母手里继承的江山,深知幼主治国的弊端,这才有了后来金匮之盟,不传其子,而传其弟太宗。”

这话说得讽刺,一口一个“孤儿寡母”,一口一个“继承”的,说到底,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算不得多光彩,趁着旧主尸骨未寒,把七岁的后周小皇帝柴宗训赶下来,自己当了皇帝。这位后周的殿前都点检,确实会捡,随手一捡,就“捡”了个大宋江山。如此便宜,让多少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枭雄看了,不呕血三升?

钟为盏听她言辞间对太祖不算太恭敬,有心想维护两句,但毕竟是太宗朝的老人了,一时没想好言辞,只又听她嘚嘚往下说:“可如今不过几十载过去,大宋兜兜转转,竟又轮到幼主继位,当今官家的险境无须多言。”

她大义凛然道:“我等所求不多,只求太后不行武曌之事即可。”

钟为盏在朝堂上打了一辈子太极,从太宗朝和稀泥到真宗朝,太后和端王明里暗里斗法,他自岿然不动,还没同谁如此当面锣、对面鼓地打开天窗说过亮话,此时听了如此**裸的言辞,舌头打结,一口气不上不下,干瘪斥道:“无稽之谈!太后深明大义,岂会做此背弃祖宗家法之事?临朝议政,不过一片慈母爱子之心。”

明新微双眼一亮,打蛇随棍上:“若太后能明诏自证,我等即刻止兵休戈,俯首称臣,但凭驱使,绝无二话!”

钟为盏花白的胡子一翘:“简直放肆!一国太后受水贼所胁,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欸,谈什么胁迫不胁迫的,岂不见外?在下观你我双方俱是忠心大宋,只在细枝末节处有所分歧,既然都是一片忠心为了官家,相煎何太急?钟官人何不代为传话,成就一番诏安美谈呢?”

“哼,诏安?区区水泊,我虎翼军顷刻便可踏平,何须如此麻烦?”

明新微见状,便袖了手,也不再相劝,故意露出几分倨傲:“是吗?不是在下夸口,就凭阁下军中这点人才,便是侥幸登上虎头滩,也只能在山脚下做了断头的鬼。”

“济州城下一番搦战,想必你也见识过我军中几位虎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上山道数道关隘,保管让诸位水军,有去无回。”

“你——”

明新微打断道:“对了,钟官人不会以为我山中就只有那几员猛将吧?不怕与钟官人你交个底,就最后斩杀济州团练使的那位将军,我山中就还有数百。若是不信,只管来试试。”

兵不厌诈,立安山里哪来第二个杨束那样的神兵?又不是话本演义。

钟为盏想到被那人当胸贯穿斩于马下的济州团练使,心有戚戚,竖立的眉毛胡子逐渐耷拉下来,口中仍不服输:“举国多少将才,还能怕了你小小立安山不成。”

明新微说话听音,立马循循善诱:“何至于要倾举国之力?我在双方伤亡未重时来谈,为的便是把这诏安的功劳送给钟官人,若不如此,等战线拉得久了,三司拿军费参你一本,换了别人前来,钟官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钟为盏心中一动,听她道:“我朝历来以和为贵,为此不惜每年给北辽三十万岁币,好在这钱花得也值,过去十几年来,百姓总算得以休养生息。只是在这期间,真宗皇帝东封泰山,西祀后土,造玉清昭应宫供奉天书,虽没打仗,花费也不少。天禧年间,黄河几度决口,各地蝗灾四起,又有风雹害稼,须发廪振灾,甚至贷为种粮,前有夔州饥民要均分土地,后有贝州弥勒教兴风作浪。再看这全国上下,水利、马政,哪处不要钱?辛某僭越,帮三司使厘算了一笔账,看看是诏安立安山好,还是兴兵讨伐好,钟官人不妨参考参考。”

说罢,明新微贴心的为钟为盏递上了一卷手札,免得这位老臣年老体衰,过耳即忘,又无文书随侍左右,漏了些要点,那就不好了。

明二哥见钟为盏似被说动,怕夜长梦多,连忙上前帮忙接过手札,转呈给钟为盏。钟为盏眯着双眼迅速扫过手卷,虽没说话,却一招手,把文书递给了一旁的老书吏。

明新微心下一松,成了。

明二哥见缝插针,主动道:“恩相,不如由末将护送来使出营。”

于是明二哥并两个统制官,一路护送明新微出了宋营。庞秀安排的接应人马见了,连忙迎上前来。

明新微便冲明二哥行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将军相送,我突然想到,船上有给钟官人备下的一份心意,不知是否方便转交。”

她打了一个眼色,身后的立安山小卒便立刻上前,各自拿了贿赂,塞到那两位统制官手中。那二人对视一眼,拿在手上掂了掂,会心一笑。

明二哥便装模作样点点头:“转交可以,钟官人收是不收,我就不能保票了。”

“那是自然。”

明二哥便跟在明新微身后,上了立安山的船,一路进了窗户紧闭的舱室。

他栓好门,转过身来,就见妹妹立在舱中,高了些,瘦了些,穿着陌生的绣衫战袍,近一年未见,好似变了个人,又好似一点没变。

她冲他露齿一笑,笑着笑着,眼圈渐渐红了。

明二哥只觉千言万语堵在胸中,喉头一哽,张了张口,没出声,跨步上前,抬手把妹妹的头摁到胸前,半晌,才涩声道:“怪二哥没用。”

明新微轻轻推开明二哥,指尖飞快在眼尾一擦,拉起他的手臂:“当初我走后,你在寺里后来又如何了?家里又如何了?当初受的伤,可好全了?”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明二哥笑了,拍拍她的手,“伤早好了,一点疤也没留!家里也一切都好。”

“家里怎么个好法?你当初脱困后,回去是如何说的?后来陈籍找到你,又是如何说的?你快一五一十,把事情都从头道来,不然我得急死。”

“家里那点儿家长里短的事儿,什么时候说都不打紧,倒是你……”他说完紧紧盯着妹妹,不敢错过丝毫神色变化,小心翼翼问道,“倒是你,落入土匪窝里,可有受什么委屈?那个纹了青色狼头的呢?可欺负了你?是何名字,我定在战场上取他首级!”

明新微听他说“家长里短”,便知晓估计是老家的人有些微词,但想来爹爹应当应付得来,如今时间宝贵,倒也不必刨根究底地细问。

她又观明二哥神色,猜到他心中所想,为宽他的心,便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几分骄矜的神色:“你看如今天下扬名的辛明先生,像是在立安山受人欺负的样子吗?”

明二哥半信半疑,不放心地问道:“那刚上山呢?他们当初抓了你去,总不会是缺军师吧?你别怕,二哥定会为你报仇。”

北宋文臣领军是传统,为了防止武将坐大,所以奉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算不得多光彩,趁着旧主尸骨未寒,把七岁的后周小皇帝柴宗训赶下来,自己当了皇帝。这位后周的殿前都点检,确实会捡,随手一捡,就“捡”了个大宋江山。如此便宜,让多少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枭雄看了,不呕血三升?】哈哈,终于找到机会写这个了,赵匡胤算是捡漏圣体,没有筚路蓝缕打天下的过程,刘备诸葛亮看了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大概因为中彩票中的,心里也虚,所以搞杯酒释兵权,尤其重文轻武,害怕有别人抄袭他剧本,cos殿前都点检,把他的江山也“捡”走。

p.s. 忽然在后台发现一位网名加密为F*D的读者,给我咣叽灌了75瓶营养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这里鸣谢一下,么么。(网名加密以防这是一位究极社恐,不愿透露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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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出使宋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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