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一路上,段尚清微有些魂不守舍,白栩知道他仍桎梏在自责里,这种几近强迫的心结,一直迫使他臆想种种更差的可能,想要解开这般思绪,唯有让他体会到切身实地的安全与信赖才行。
本想回家去好好安慰这可怜见的,没想到花道长不请自来,搂着个纸人坐在白栩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
“你这是?”白栩对他仍有些许芥蒂,不过依然留有信赖,但见其搂着纸人的怪异姿态,深觉此人神志不似常人,不禁面露难色,“这纸人哪儿来的?你怎么还搂着。”
花千续扬起唇角,露出个老狐狸笑:“小姚靖和我说,不但他一早上见鬼连着碰上两个白珏,就连你这个倒霉蛋也被纸人抓走失踪了,特告知于我,让我想想法子出出主意。我看这纸人妖术来自鬼方族,没想到能在衡阳碰到。”
他将手里的纸人丢在地上:“这就是你另一个‘姐姐’,细细瞧瞧吧,等会儿就要烧了。”
白栩拉起纸人端详,深觉此物丑陋无比,和姐姐白珏除了都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以外,哪哪儿都不一样,他鄙夷:“这手艺也太差了。”
段尚清凑近白栩道:“我早上寻到你的纸人,也是这般丑陋,不过若寒城那夜遇到的,却是精巧非常,不止能动,还能自燃。”
经他这么一提醒,白栩忽地想起来,自己被拐走之前,也碰到一个模样同段尚清一样的纸人,比起手里这般粗制滥造的,那个当真是和真人一模一样,就连皮肉的纹理也仿得惟妙惟肖,若非瞳色不同,他差点察觉不出破绽。
他将此事说与花千续,道长沉思半晌,面色阴沉:“我对鬼方族知之甚少,照目前来看,他们做纸人的手法分为两种,一种是用以挑衅的纸人,样貌丑陋,不能动,没有神志,另一种是用以杀人的纸人,模样精致,能施诡计……此两种都出现在衡阳,只怕此后对亲近之人都得堤防。”
白栩道:“那姚靖今早见到的纸人也是第二种,你没抓到,只抓到了他们留下用以挑衅的第一种?”
花千续叹了口气,颇有些自恨不争气:“是,我本以为此等雕虫小技不足为惧,毕竟这纸人抓来甚是容易,实在没料到他们另有附魂纸人,那般邪物作起祟来,定是凶狠异常。”
他再三思虑,下定决心,站起身,拉着白栩和段尚清往屋外走,步履匆匆,直奔东院去。
萧夫人听闻屋外脚步凌乱,推门来看,花千续作揖道:“萧夫人。”
萧语竹对这位道长很是钦佩,下阶来扶:“道长不必多礼,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花千续单刀直入地问:“上次商讨之事,可是有结果了?”
“道长妙算,正是。”她从袖内拿出千里传音而来的信——这信出自莫兰萱,本是白珏接到,但白珏有事出门,便交由萧夫人保管,“当朝太子一向主张玄门与朝堂井河不犯,多次进谏主张遏制司天监权势,莫家拥立东宫,已向太子告知我等商量之事,太子也已告知皇帝,只是尚未定夺。”
本是好事,花千续却面色忧愁,叹了口气:“只怕司天监从中作梗,断不会让皇帝轻易与玄门和解。我听闻祁王与虞惑多有往来,夫人有所不知,祁王乃北行军之监军,此北行军,正是北上应敌契丹之军,此番北方修士弃关南下,无人能与契丹军中的妖人斗法,各般邪术齐阵而上,逼得北行军一退再退,让出许多城池。万一紫荆关被攻破,余下可是央央百万里平原,无天堑阻拦,无大河割离,契丹铁骑顷刻便能踏平。我料想祁王与北行军将士的心里,应是恨极了玄门。”
段尚清道:“若是战事焦灼,祁王更应允诺我等提议,不废司天监,不与玄门和解,修士凭何为其助阵,此战何以取胜?”
花千续耳聪目明,游侠友人遍布国土,打听的多,他已听得许多风声,只叹道:“祁王与太子明战暗斗多年,断不可能让此战的功劳落到进谏的头上去,司天监已将西北玄门所拘修士发往北行军,不日便到,届时燃眉之急稍缓,司天监定会寻机报复,虞惑手下有许多异族依附,掌有许多邪法诡术,虽不知实情,我算其足以与玄门制衡,单这纸人术,不但来无影去无踪,还能在佐家眼皮底下劫人活埋,足以见其锋锐。如今只是小惩大诫,恐怕日后更有祸患威胁。”
白栩感有危机,又甚觉荒谬,愤愤道:“说到底,不都是朝廷的错?若非他们忌惮玄门,便不会设立司天监来分庭抗礼,若非司天监于西北大开杀戒,北方修士怎会弃关南下?如今他们竟拘捕西北修士北上入军,军中将士愤恨群起,只怕用完便杀!”
花千续点头称是:“你说得不错,此事一出,玄门与朝廷再无和解可能,我看就算皇帝想说和,玄门也不会应允,除非司天监被捣毁,虞惑、虞子煊斩首示众,不然不足以平愤。”
萧夫人蹙眉:“我儿在西北力拒司天妖人,可有危险?”
花千续道:“夫人尽可宽心,令郎武艺高强,且有道法傍身,无人能伤他,何况西北仍留有许多大姓玄门,他们联手,朝军不敢进犯,只是……”
萧夫人提起心来:“只是什么?”
“无关令郎,关于你们。”花千续转而看向白栩等人,面色沉重,“衡阳恐怕不再安全,你等需得星夜启程,藏踪离城。”
白栩回看段尚清,见他眸中亦做犹豫,心中忐忑起来:“是司天监要对佐家下手?”
“佐家在衡阳根深蒂固,正如段家于广陵树大根深,如今上三家唯有白家被江湖追杀,我怕他们会专挑你们下手,正如今日之纸人,唯有你与你姐姐,其余人皆无受其害,你们行踪暴露,恐连累佐家,亦有性命危险。”花千续拍拍白栩肩头,“白家小子,今夜你们便走,我与翎徕不日跟上。”
“什么叫连累?哪里的话!”萧夫人吊眉怒目,声威赫赫,“我佐家与萧家向来持正守道,不惧万难,难道连小辈都护不了?何来连累一说?休要离开,就在这里,我看谁敢伤了你们。”
花千续知晓佐家夫人性格刚硬,与佐家主如出一辙,可惜这般自信,不是也没护住白栩,害得他被劫走埋入乱葬岗?
他没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只作揖拉着白栩与段尚清离开,再回西院。
白珏和姚靖有事出门尚未回来,花千续思前想后,这事只有白珏来劝才能管用。
问题是他们要逃去哪儿……
佐宣梁同段云秋镇守江州,一面守着绛鹊山,一面护白家子弟不被司天监、长生教所害,萧雨竹守衡阳,段尚清之母蒋瑛守广陵……花千续琢磨半晌,觉得江南各处哪都不能去,去哪儿都容易被抓住,得西行才好。
他同二人商量:“莫不如去西庸关?过关便是络玥族旧址,那处荒偏,司天监的手眼通不到,而且你们不是好奇长生簿的由来?正好翎徕也想回去看看,你们有所不知,他是络玥族的后人。”
白栩看向段尚清,两相对视,尽在不言中:“那好,等姐姐回来我会与她说,我们今夜便走。”
花千续放下了心,风一般走了,饭也不留下吃。
段尚清本还为着昨夜之事愧疚,这下可好,愁绪冲击而来,愧疚与恐惧倒是被冲淡了。
他揽着白栩坐回榻上,心知白栩定要发愁,忙趁他没回过味来,转移话头:“我今日寻你之时,有一怪事。”
白栩从愁绪中分出神识给他:“何事?”
段尚清娓娓道来:“乱葬岗本不大,十几人去挖都没找到你,心慌之际,你送我的玉冠猝然崩裂,玉簪掉入泥水,我去捞,手被玉簪穿破,流下的血里,竟有蓝莹之光,指引我去往榆树下寻到你。”
白栩一听,当即抄起他的手掌翻看,果见疤痕,心疼无比:“可还疼?可有换药?”
段尚清本以为白栩对那蓝光有兴致,没想到先关心他的伤,心中一暖,露出个温软的笑:“阿栩,你待我真好。”
白栩知道这家伙痛也不肯说,只得搂着他吻上那只唇瓣,磨蹭几下以作安慰,而后才问:“那蓝光何意?”
段尚清倏地抬眼,语气狐疑:“怪就怪在此处,这光只有我能看到,我问了姚靖,他说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这光融我血里,我一时竟想不出是何缘故,毕竟我先前从未有过这般奇能。”
“蓝光……”白栩沉吟半晌,灵光一现,“尚清,莫不是绛鹊山那只白虎?”
“经你一说,还真是……”段尚清回忆起来,深以为然,“它走前在我们身上按下虎爪,正是有蓝光进入我们体中,阿栩,你真是聪慧。”
白栩笑着迎他的吻:“那白虎在护着我们,若没它,我恐怕已被活埋致死。”
段尚清此时最听不得这种话,惩罚似的在白栩唇瓣上咬了一口:“不许再说。”
“好。”白栩随段尚清在自己身边耍赖撒娇,他本想拿出笑意待他,只是心里愁云未散,他实在难以开怀,“尚清,区区司天监,真能逼天下玄门至此么?我看你的撼天引雷咒,足以将司天监劈成两半,就连那皇城也不在话下,为何我们不去直捣黄龙?”
段尚清坐直了身子,悉心解释:“阿栩,你不学道,有所不知,如今玄门所用玄法,看似五花八门,实则皆是借由天地五行之力,我们平日斗法可以,若敢妄开杀戒,自有天罚,从前有一人与县令结仇,用道术一夜杀尽一城百姓,结果那人次日便被天雷劈中,浑身血肉尽做肉糜飞散于天,他的妻子小儿也被雷劈死,族内亲戚不出半月皆死于种种意外,就连他所在玄门,也受了牵连,师兄弟们全都溺死于大江,无一幸存。此事一出,无人再敢乱为。司天监正是看中玄门的规矩,才敢这般妄为。”
白栩气馁无比,又实在不解:“那照你所说,虞子煊害玉县、若寒城的百姓,又是什么道理?他怎么没受天罚?”
段尚清见白栩陷入焦虑恐慌,立刻捧住他的脸轻吻安抚,待他平静下来,才接着道:“你忘了?虞子煊用的不是天地五行,是尸鬼,这种邪法多是用毒、蛊,不借五行之力,天地也难管,我们玄门正是以惩处这般妖人来拥立正道,旁的事,我们不能插手。”
白栩深吸口气,静下心神,望着段尚清的眼,只觉心里一阵苍凉:“若皇帝能早些明白这些道理,便不会忌惮玄门势力而设立司天监了……”
“不一定。”段尚清盯着白栩,语气阴森,“别忘了,虞惑学了长生术,万一皇帝想长生,还是会招揽他,虞惑记恨白家,不可能放过,这般因果孽缘,恐难斩断。”
白栩闻言,一阵寒意窜上脊梁。
这下由长生引出的朝堂与玄门对立的局面已然展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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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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