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昏黄一片,天昏地暗,妖风滚滚似鬼哭狼嚎,卷积着飞沙涌出城门,扑打来的沙石宛若尖刀利刃,直往人身上割。
幸好城门前的石碑足够高大挺拔,能容他六人藏身,不然恐怕一步未近,先得没半条命去。
花千续示意众人于碑后坐好,挺直腰背,闭上双眼,以便封魂。
白栩排在最前,一马当先。
花千续单膝跪立在他身前,一手覆在他印堂之上,一手极快地掐诀,口中低声诵咒,不多时,白栩只觉颈子一凉,而后五感尽封,连连谵妄间,失了意识。
混沌中无从计量时间,不知飘飘荡荡了多久,身上忽然泛起一阵阵针扎似的疼,耳中似乎也传来呼啸的风声,浓稠的黑暗逐渐散去,露出点细微的光来,白栩蓦地浑身一沉、倒吸口凉气,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睁眼,朝四周观望,原是安身在一处客栈。
其他人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了他孤零零一人,连个嘱咐也不留。
白栩的胆子比之老鼠也就大那么一丁点,平日里有段尚清和白珏两位尊神作左右护法,尚能狐假虎威地冲司天监作威作福,如今孤身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算是来个纸人,他都招架不住,万一被鬼捉了去,连皮肉带骨头一并吃干抹净了,可真就倒了血霉了。
正惆怅地抱腹诽那几个没良心的把自己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之时,忽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肩,触感之熟悉,叫他几乎脱口唤出“尚清”二字,可回身望去,却是空荡荡一屋子,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惊惧地站起身,急急往外撤,不敢再留在这闹鬼的屋子。
客栈的大门紧关着,一点天光从门缝溜进。
风声似乎停了。
白栩推开客栈大门,才迈出脚,立马被一阵风吹雨打止住了步子,他抹去雨水,却擦出了一脸血,以为是自己的鼻血,吓了一跳,想借衣袖将血擦去,却见自己浑身尽被血水打湿,浓烈的腥臭灌入鼻腔,逼得他连连作呕。
“哪来的血?我又不疼!”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天,顿时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只见天昏地暗间,一片血雨磅礴,无数奇长的锁链悬挂于空,阴风卷积而过,一阵铮铮作响。
链条上,数不清的恶鬼凶魂被紧紧绞缚,它们不断地挣扎、扭动,使得链上的铁钩一刻不停地剐剥皮肉,浓血喷溅、碎肉淋漓,残皮断骨噼里啪啦地从天上往下掉,凄惨的嘶嚎声拧成一股,直往人脑袋里钻。
白栩何尝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当即胃液倒流,扶着门框哇哇一顿吐。
吐归吐,好在脑袋还能转,他想起花千续说过,风城的妖风乃是怨鬼所化,如今一看,其言不虚。
眼前这般血雨腥风,比之黄泉地府,无有不及。
白栩后撤步往屋里退,管他闹鬼不闹鬼,比起外面的森罗地狱,屋里的鬼都变得和蔼了。
不知是不是那鬼也舍不得他,才刚动了归念,手腕上忽地传来扎实握感,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将他狠狠扯回屋内。
他早就被吓得腿软,此时尚能站着,全赖他意志坚强,如今被这般扯动,哪里还能撑住身子?
本是做好了摔一屁股的打算,谁知腋下不知又被什么东西顶住,不仅将他稳稳扶住,还带着他撤回屋内,甚至不忘把门关上。
后背传来硬实的触感,还有些温热。
奇怪,鬼不都是冰凉的么?
没听说谁家的鬼是热乎的啊?
白栩试探着抽回手腕,却被更加不容置喙地攥牢,那鬼带着他坐在地上,自身后将他牢牢圈住。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栈,似乎是咂摸出味来,轻声询问:“有人么?”
屋内依旧静寂一片,除了屋外鬼哭狼嚎,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死心,手脚并用地挣扎一番,却被身后的鬼抱得更牢,连腰都被紧紧环住——这哪里是一个鬼应当做的?
色鬼!男色也图!
白栩想起爹告诉他,遇到鬼,要调动十足的火气将它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如此一般的小鬼便不敢缠着了。
他决心试试看,边挣扎边打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孤魂野鬼,快快放了你白爷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告诉你,我姐姐是独行天下的女侠,我朋友是无所不能道士,你胆敢动我一根毫毛,必定要你好看!还不快放开我!”
谁知身后那鬼竟不为所动,反而缠得更紧!
坏了,是个硬茬……
白栩咬咬牙,心道:硬的不行,便来软的!
他停了又打又踹的手脚,端坐下来,挤出个不甚好看的笑,轻声细语地商量:“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们好说好商量,你别吓唬我,我也不打扰你,外边这般凶险,你我一人一鬼皆在此处避难,何不井河不犯,各自安好?若你同意,便放开我,飘到一边去。”
他劝完,颤抖着等了一会儿,谁料身后那鬼软硬不吃,走也不走,打还让打,就是注定要缠着。
白栩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正犯愁,手掌忽地被掰开,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掌心传来,白栩好奇,仔细感受,谁知这鬼竟端端正正写了一个“段”字。
白栩的脑袋一下子短了路,只剩下了一个疑问:“你居然还认字?”
问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吓成痴呆了,拍拍额头,试图唤醒灵智:“你是人是鬼?”
掌心紧接着写上第二个字:人。
白栩一愣,试探着问:“尚清?”
——是、我
——你、看、不、见
白栩搓搓眼睛,有些委屈:“我能看见这屋子,唯独看不见你们。”
——别、怕
——有、办、法
知道大家都在,白栩放下心来,整个人瞬间卸了力,仰倒在段尚清怀里,絮絮叨叨地控诉起来:“你是不知道,可吓死我了!屋外漫天都是鬼,雨也是血雨,风里全是腥臭,碎肉断骨铺了一地,血肉混在一起成了浆,直往我裤腿里沁,当真恶心死人,也骇死人了!”
段尚清握着他手的力道重了几分,指腹在他的手背上刮了两下,似乎是在安慰,随后在他手心写道——我们看的不一样。
“不一样?在你们眼里,屋外还是黄沙风?”
——是
“那便好、那便好,若叫我姐看到这般场景,估计要吓哭了吧,哼哼……哎呦!谁打我!”
——你、姐
“白步月!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君子是小人!”白栩捂着脑袋,气呼呼地抱怨,本以为还要被打,却是毫无知觉,只是被段尚清抱着往旁边挪了挪。
空荡荡的客栈没有一点人声,可在他看不见的现实世界里,却是叽叽喳喳十分喧闹。
刚给完白栩一个爆栗的白珏此时万分焦急,自己弟弟不明不白地成了“瞎子”,还见到那般血腥场面,万一承受不住,吓成了痴傻,可如何是好!
她围着白栩不停地转圈踱步,不时在他眼前晃两下,或在他耳边吼一句,可惜白栩始终无动于衷。
她愁闷万分,见花千续仍在写符,不禁催道:“花道长,还需多久才能好?”
“快了……”
花千续已用这二字应付白珏不下三次,不怪人家催,是他自己忘了这偏门的符该怎么画,试了许多都不见成效,废符纸扔了一地。
“既是被鬼遮了眼,便是说明那些东西看上了他的魂,绝不会轻易放过,我许久不曾见过这般邪术,一时忘了如何画符,白姑娘请再等候片刻。”
白栩不知旁人是如何焦急万分,他只觉同段尚清用掌心传话真有意思,有些不方便说出来的,就在他手上写,虽然看不见段尚清的脸,凭借相处的记忆,也能想象出这家伙此时的神态。
段尚清说花道长在尽力画符相救,白栩相信花千续的本事,一点也不操心,舒舒服服地靠在段尚清怀里,在他手上写下——今晚我们一直抱着睡?
段尚清脸一红,忙低下头,在白栩手心写——好。
屋外风声呼啸,不见天光,屋内,白栩靠在段尚清的肩上沉沉睡去,白珏与姚靖静坐在白栩身旁闭目养神,翎徕抱臂靠在墙上闭着眼,不时被花千续叫起来磨朱砂石。
花千续绞尽脑汁思索那张驱邪符怎么画,不是这少了一笔就是那缺了一画,一张黄符写的满满当当,完事一张就往白栩身上贴一张,再念诵一段咒语,也不管哪个能生效,反正总有一张是对的,暂且把所有的符全贴上,不走质,便走量。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不知时辰几何,众人却是睡饱了,预备再出行。
他们滞留的这处,名曰“停尸客栈”,曾经是赶尸匠用来暂存尸体的地方,阴气重,屋外的鬼发现不了他们,只要别出去,就能相安无事。
距离出城还有些距离,尽早走出,省得夜长梦多。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白栩被吵醒,方睁开眼,先是被一张黄符蒙了视线,而后花千续的嘀咕声传来:“这么多符,得有一个管用了吧?我总不能画一张错一张?”
白栩转动眼珠,心生一计,趁着花千续靠近,忽地大声道:“多谢花道长相助!”
花千续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笑骂他个小混蛋。
白珏过来拍拍他的脑袋,招呼众人:“既然小栩无事,我们便赶紧启程,花道长,还请再给我们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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