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偷不抢,挣口饭吃不丢人。” 父亲说这话时,正蹲在老房子的门槛上,手里攥着刚领到的工地工资,钞票被汗水浸得发潮。
那天如常刚上大学,嫌父亲的工作“不体面”,噘着嘴不肯跟他去吃晚饭。
父亲没生气,只是把钱塞进他口袋,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哑哑的,却重得像块石头。
此刻看着环卫工低头啃馒头的样子,如常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他手里的面包还剩大半,干硬的口感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环卫工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露出被晒得黝黑的牙床。
他举起手里的馒头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如常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啃面包,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面包渣粘在嘴角,他用手背一抹,触到一片滚烫——是眼泪。
公园角落的棋盘
从车站出来,如常没再买票。他提着行李,沿着路边的树影往前走,走得脚底板发疼时,抬头看见一块掉漆的木牌:“城郊公园”。
公园的门没锁,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歪歪扭扭地立着,像豁了牙的嘴。
他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草木的腥气,还有蝉鸣——“知了知了”地叫,吵得人心里发慌,又奇异地让人静下来。
路是土路,被人踩得结结实实,两旁的杨树长得很高,枝叶在头顶交缠,织成一片浓密的绿。
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子,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在安静的公园里格外清晰。
走到一片开阔的树荫下时,他停住了。
树荫里放着张石桌,桌边摆着个小马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马扎上,手里捏着颗象棋子,对着棋盘发呆。
棋盘是刻在石桌上的,沟壑里积着层薄灰。上面的棋子东倒西歪——“帅”被挤到了“象”的位置,“马”翻了个身,“兵”散落在楚河汉界两边,像打了败仗的逃兵。
老人捏着棋子,半天没落下,指尖在棋子上摩挲着,像是在跟它较劲。
过了会儿,他像是放弃了,把棋子随意地扔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滚到“炮”旁边,歪歪扭扭地停下。
如常站在几步外,看着那盘混乱的棋,突然觉得像极了自己的人生。
那些棋子本该各在其位,按规矩进退,可现在东倒西歪,找不着方向,就像他。
本该毕业、工作、扛起责任,却像个逃兵,连下一步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在离石桌不远的长椅上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手背上,暖烘烘的,却驱不散心里的凉。
陌生人的抬头纹
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公园里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如常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底沾着的泥块已经干了,裂开细小的纹路。
“年轻人,站着不累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带着种沉静的穿透力。如常猛地抬头,看见石桌旁的老人正望着他。
老人抬起头时,阳光恰好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抬头纹很深,一道一道的,像被岁月的刻刀仔细雕琢过,阳光陷在纹路里,明明灭灭的,像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故事。
“我……” 如常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跟着动起来,像湖面的涟漪。
他放下手里的棋子,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那石凳上积着层薄灰,边缘有个缺口,像是被人磕掉的。
“坐吧。” 老人的声音很缓,带着点沙哑,“你的脚步比落叶还沉,踩在地上,我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如常愣住了。他确实走得很慢,可自己都没察觉脚步有多“沉”。这老人像有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句话就戳中了他心里那团化不开的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下。石凳上有着浅浅的印子,硌得他臀部有点疼。
老人重新拿起棋子,却没落下,只是看着他:“看你的样子,不像来逛公园的。”
阳光又移了移,落在老人的手背上。他的手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点泥,却很稳,捏着棋子时,一点都不抖。
如常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却发皱的衬衫——这是他特意穿出来的“体面”,此刻在老人沉静的目光里,突然显得有些可笑。
“路过。” 他含糊地说。
老人没追问,只是把手里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路过也好,歇脚也好,坐下来喘口气,总比硬撑着强。”
他的语气很淡,却像一股温水,慢慢淌进如常心里。
石桌上的棋子还东倒西歪地躺着,老人没再碰它们,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在等如常开口。
风又吹起来,卷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石桌,落在如常的脚边。他盯着那片叶子,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我……对不起我爸妈。”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本不想对陌生人说这些,可声音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的声音发颤,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攥紧的手——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着白,手心里全是汗。
“我读了十几年书,” 他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被谁听见,“从小学到大学,他们省吃俭用供我,舍不得买件新衣服,舍不得吃口好的……”
说到这里,他的喉结猛地动了动,“可我呢?毕业了三个月,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暖烘烘的,却让他觉得眼眶发酸。
“他们总说‘慢慢来’,可我知道,他们心里急。” 他的声音开始发紧,像被什么勒住了,
“我妈夜里总睡不着,起来给我热牛奶;我爸假装去钓鱼,其实是怕在家待着,我看着心烦……”
他想说“我对不起他们的付出”,想说“我就是个废物”,可话到嘴边,却被一股涌上的热流堵了回去。
眼角先红了,像被泼了点胭脂,**辣的。他赶紧别过脸,假装看远处的树,可视线已经模糊了,树叶的绿变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石桌对面的老人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的棋子轻轻敲着石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像在为他的话打拍子,又像在给他时间,让他把那些说不出口的“对不起”,慢慢咽进心里,或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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