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晏珩的牙齿在嘴唇处咬出一片血痕，面色苍白无比，“为什么···会是我呢？”
“为什么？”初霁趴在桌面上看她，“我以为，凭着皇后娘娘与你母亲的交情，你应当对此早有预料。”
晏珩的指节久久摁压在桌面的边缘，直到坚硬的棱角挤压得肌肤发白。
她当然知晓，晏无双与宋汀烟迟早会拿她去做一笔交易，只是她没有料到，会是此时此刻，会是做这个交易。
如今的晏家已经是京中一等一的显赫门庭，晏齐修是当朝丞相，夫人与皇后交情匪浅，而儿子晏无双也是太子的伴读，放眼整个京城，怕是都找不出比晏家还要得意的家族。
而他们，竟然还想把自己嫁给太子为妃？
如今的晏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知还要怎样的荣华，才能让他们满足？
烈火旁烹油，最易玩火**。
“我知晓他们想让我当太子妃，但太子妃就是将来的中宫，事关重大，又岂是我家中人想了就能作数的？”
初霁始终是笑吟吟的模样，晏珩一时间品味不出她的笑究竟是何意味，“阿珩总是在这方面妄自菲薄，为何不能是你呢？论家世，容貌，出身，品性，在座的人都无人能与你相比。况且你母亲还与母后是挚友，有这层关系在，她最中意的人当然是你。”
初霁将“品性”两个字独独咬得重了几分。
晏珩开始觉得初霁的这种笑实在是让人厌恶。
“呵···你错了，公主殿下，无论是家世容貌，又或是才情品性，其实都是太子选妃的其次。”晏珩只丢给她一个冷冷的瞥视。
这句话果然勾起了初霁的好奇心，“此话怎讲，从古至今婚嫁媒娶，不皆是看门当户对，良人与否？”
“太子这个位置本是世上最无用的位置，它之所以被人趋之若鹜，只是因为太子会是将来的陛下。”晏珩微微躬身，与初霁贴合得更近，用只有她们听得见的语调轻声道，“而我的家中人，之所以希望我嫁给太子···”
“自然不是只图太子妃的位置，是希望你来日能入主中宫，成为家族倚靠。”初霁接过她的话头，“所以呢——？这自然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情。”
晏珩嘴角的弧度终于勾起危险的弯月，轻蔑又锋利，“入主中宫又如何？皇帝会老会死，太子会老，我们都会老，而又会有新的太子，如此轮回。若我老去，届时晏家又由谁来庇护？他们做这个交易，说到底是需要我生下下一个太子，从此晏家就是皇亲国戚，与皇族荣辱与共，荣华千秋万代。”
“谋划这么多，说到底不过也是要借我的肚子生个儿子而已。毕竟当初的程家，就是靠的这个方法扶持了当初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发达，不是么？”
“这是晏家的想法罢了，对皇后却并非如此。”初霁只安静地倾听，最终摇头，“后宫中可以有无数的妃嫔，只要诞下子嗣，不愁后继无人，这样说来，该担心的应该只有晏家吧？毕竟皇后无子，可以顺理成章地拥立其他妃子的子嗣为太子，避免晏家一家独大。该做的都做了，也怪不得他人。”
片刻哑然，晏珩不得不承认初霁说的是对的，“皇家凉薄，羲和公主到底是看得通透。”
“见怪不怪罢了。”
两个人的交谈自外人看来言笑晏晏，仿佛相谈甚欢。
“只是，如果不是我急着生这个儿子，那我应当也不是那个输家。”晏珩很轻地拂过她的面颊上的碎发，在灯光里连嘴角那点弧度也是模糊的。
初霁一时没有读懂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只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了危险的意味，还欲再深思时，却听见太监尖利的嗓门唱报道，“陛下驾到——”
殿内人纷纷起身行礼，注视着那个被宫人簇拥的明黄色身影一路穿过大殿登上主位。
初霁身边的位置离主位很近，很轻松就能看见皇位上的那个男人。
云帝初临云，年轻时便有松风鹤姿之名，尽管已至知天命的年龄，除开鬓发的那点花白与眼角的纹路外，看上去仍是貌若青年，眉眼俊朗风流。
看见他的长相，倒也不会奇怪羲和公主生得姿容无双，倾城眉眼。
不过晏珩仔细观察着龙袍下皇帝瘦削的身形，想来他被病痛折磨久居深宫的消息也并非传言。今日他难得因万寿宴露面，自然是仔细打理了一番，粗看去也瞧不出大碍。
但晏珩的位置离得近，初临云的面容细看去面色苍白，唇瓣隐有乌青，她这么多年常被病痛折磨，也略通药理，能瞧出这是脾胃失养，气虚脏衰的征兆。
晏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关注大殿内不息的祝贺声拜见声，初临云亦一一点头应允，与前来朝贺的各邦使臣寒暄。
向下望去，殿下身着各色外邦服饰的使臣林立，连她也无法在一时间辨别清楚他们各自的身份。但从高鼻深目的西域色目人到头戴银饰的苗人，可见如此盛会，天南海北的友邦属国都各自派出了使节。
只是其中一支队伍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与他国的使节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
立于丹墀之下的使臣身高八尺有余，发别金环，身着玄色窄袖貂裘，面廓嶙峋若斧凿，似是被塞外的风霜所雕刻。不过肤色却是异于常人的白皙，瞳孔泛出琥珀般的浅褐色。
是鲜卑人。
自北燕鲜卑被先帝灭国后，云朝占领了剑门关外广袤的土地，但关外毕竟天高路远，在设立郡县派遣官员后，故而还是扶持了鲜卑贵族中的拓跋一支首领拓跋晋封为威武侯，代为管理部分关外事务，安抚鲜卑人心。
不过拓跋一支表面恭顺，背后乱七八糟的小动作并不算少，时常也有不少矛盾闹到御案上。
可惜皇帝久病，很多事情有心无力，最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前面恭贺的使臣一一送上祝词与名贵贺品，终于轮到了鲜卑族的使臣。
他大步向前来到殿中央，伴随着身后随从搬上沉重的木箱，随着他躬身行礼，略显生涩的汉话回响在大殿内，“闻圣主五十诞辰，臣奉威武侯之命前来朝贺。陛下荣光，如红日当空，光耀四海，恩泽八荒！”
“谨献辽东千年人参九株——愿陛下寿比长白松柏；海东青一对——愿圣目如电明察秋毫；北地良驹三十匹——愿皇威如风驰骋寰宇；另有貂皮百张、鹿茸九箱、东珠九斛，皆取极北之地精华！”
使臣抬上的箱子放在大殿的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贺礼分量之重。
而御座上的君王面色淡淡，只抬手示意使臣平身，“贺兰卿远道而来，辛苦了。”
使臣贺兰烨再一行礼，“能目睹陛下圣容是莫大的荣幸，何来辛苦？”
初临云再一颔首，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又自带君王的威严，“可惜，朕本以为能在今日寿辰上得见威武侯，却是无缘了。”
云帝话语里旁敲侧击威武侯没有来亲自谒见一事，使臣后背浸出些许冷汗，急忙解释道，“陛下诞辰，侯爷本想亲自前来三春城贺寿，但北地冷寒，侯爷在巡视诸部时不小心染上了风寒，经不起自大晏城来三春城的迢迢路途颠簸，只能派臣代为贺寿。不能亲自面圣，威武侯心中惶恐，故而为陛下贺寿的贡品皆是亲自挑选，不敢怠慢，再附亲笔贺书一封，以示惶恐。”
大殿内坐满了王侯贵胄与诸邦使臣，却在此刻寂静无声，等待着帝王该如何回应。
初临云只静静地摩挲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淡淡一笑，“威武侯关心族中事务，朕自然是安心的。不过鲜卑族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还是该让朕省心些许，是不是？”
威武侯拓跋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入京面圣，连这次的万寿宴也推辞了，只派了使臣前来。
加之前些时日鲜卑一族诸部矛盾，竟是兵戈相向大打出手，最后闹到了御案之上。
久居深宫的云帝也被惊起前来处理这件事，亲派了将领带兵和使臣携亲笔诏书前去，才将部族间的矛盾安抚下来。
事后云帝并未向拓跋晋计较此事，原来是在今日等着，在诸邦使臣面前施压。
“为君分忧本是我等做臣子的分内职责，自当谨记于心。”使臣还没有和皇帝叫板的打算，当即顺势道，“现在诸部内还有些前朝北燕的余孽蠢蠢欲动，臣等不敢怠慢，自当为陛下扫除余孽。”
一句话又将黑锅扔到了“前朝余孽”身上，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但眼见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在今日万寿宴上当着诸多臣子的面和鲜卑使节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反而得不偿失。
初临云依靠在御座上挥手，“鲜卑部的心意，朕收到了，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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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万国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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