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的人看上去并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
相反,他像习以为常了一样,对那些特殊而瞩目的视线通通无视,然后,又如同耐心陈述既定的事实一样,抬眼淡淡地说:“以前看不见人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来得胆大妄为多了。”
就此,她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才忍不住颤着声音问:“你是在说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言毕,她自己又道:“我觉得很好,不能再好了,我能看见你,能听见大家的声音,就算因此变得胆小,也没有关系……”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涌上眼眶的是温热的湿意。
陌生,害怕。
这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仿佛随着眼前这片光明嘹亮的世界而慢慢倾泻而出。
为什么事到如今看到了光明会觉得害怕?
为什么终于看到了她一直以来存在的世界却令她感到这么陌生?
为什么拥有了视力、拥有了听力也依旧忐忑?
……为什么她明明变成了所谓的「神明」,还会如此不安?
人因无知而无畏。
人因知之而恐惧。
这两者的平衡,她如今抓不准啊。
她抓不准……
她用这样茫然又无助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少年,模糊的视线叫他的身影都变得不太真切。
重重叠叠的影子在朦胧的水雾中晕开,她垂泪,轻声问他:“你会像上次那样,杀了我吗?”
“像我上次成为咒灵那样,杀了我……”
其实,她更想问,他为什么不杀了刚才看到的咒灵呢?
明明他是咒术师不是吗?
明明上次杀死身为咒灵的她时毫不犹豫。
所以为什么现在不杀了它们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独独不肯放过她呢?
不想被他杀死……
好希望当时他能因为是她而放过她……
但是,最终,她只是这样问:“你不像上次那样,杀了我吗?”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那个人似乎轻轻别开了视线。
半晌后,白发蓝眼的小少年才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声音说:“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杀了神明的。”
“……”
她得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会再被五条悟杀死,也不仅仅是因为脱离了那具只有寂静与黑暗的身体后,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光明与声音。
她更高兴的是这一刻自己拥有了能束缚住五条悟的身份。
他不能杀死她。
因为她现在是神明。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绕。
就算是五条悟,在她身为神明时,也不能杀死她了。
这让她高兴得擦掉了眼泪。
“五条悟,五条悟......”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像乘着风,随着追随他的目光而延绵,力求一个更真切的回答:“我可以叫你悟吗?”
“别叫得那么亲密,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这么说的人声音很冷淡。
“可是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源梵音说。
对方径直忽略她了这句话,像是要逃离她似的,提着那个纸袋,在夏日的清风中晃呀晃,融进了盛大的广场人群中。
她脚步轻快地追了上去。
果然,即便五条悟有点坏,但她还是无法讨厌他。
你看,他对她那么好,带她出去玩,教会她识文写字,现在还是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他是如此特殊又独一无二。
就此,她撞进夏日的清风中,穿过了所有人,不断地跑,不断地追着他的身影。
某一刻,奔跑时的手臂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但轻得如同错觉。
与此同时,来自人群中的、这样的声音戛然而止:“对不起,撞到你……”
日光落入眼睑。
漆黑的眼睫颤动,源梵音抬着纱幔,在清风朦胧中低头垂眼,轻轻看向眼前这个被她罩于纱幔中的人。
但是,视线来不及聚焦,她就听见五条悟的声音传来:“喂,这边,快跟上来。”
“来啦。”她软软应道,立即就追着他雪白的身影跑去。
晃白的日光穿过了人群。
这些被她穿过的、无法与她产生联系的人类,通通被她抛之脑后。
她看到五条悟晃呀晃,晃到了公园里一处无人占据的长椅上。
公园种植的树木生得高大,繁茂的树冠盖下来,像伞一样,将在此坐下的五条悟笼进斑驳的树翳中。
在前方,孩子与大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彻耳的蝉鸣在身后的树干草丛里鸣叫。
源梵音站在长椅后,看见五条悟从纸袋里拿出了新买的游戏机,旁若无人地操作起来。
一时间,金币掉落的提示音混合着搞怪的歌声交错传唱。
源梵音弯身探头,好奇地看着他刷刷刷地将屏幕上的金币全部扫落。
片刻后,她走到他身边,像是试探的小动物一样,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下。
没有理她。
小小的少年继续埋头打游戏。
源梵音也不恼,而是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虽然当不成夫妻,但是我们能当朋友啊。”
闻言,他顿了顿,索然的侧脸似乎有所动容。
手上的动作没停,他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对她的兴致不高,只是冷声道:“我才不想和爱哭鬼当朋友。”
源梵音便笑道:“那我们之后当同学吧。”
她在这样的声音中靠近他,偏头,力求让自己进入他的视线范围:“等我的成绩能够通过考试,我们就当一起手拉手放学的同学吧。”
“到时候我再叫你悟,可以吗?”
五条悟却是轻笑,目光没从游戏机上移开半点:“等你能把那少得可伶的分数提上来再说吧,爱哭鬼。”
“我不叫爱哭鬼,我叫源梵音啦源梵音,你也可以提前先叫我梵音哦。”她眨着眼睛说
但是,他像是要和她唱反调一样,刻意提高声音,拉长了语调嚷嚷道:“才不要,爱哭鬼。”
源梵音说:“好吧,听说亲密的同学之间会起绰号,我在你这里的绰号就是「爱哭鬼」,对吧。”
“......你是笨蛋吗?”
“「笨蛋」这个绰号好像也不错。”
“......知道了,果然是笨蛋。”
光荣地从爱哭鬼变成笨蛋,五条悟表示这是什么退化式的卑劣进化。
但是源梵音不在乎。
相反,在五条悟嘲讽一通完毕后,她还笑得万分开怀,说:“果然,能听到声音是一件很好的事。”
这一刻,她以那般明快的笑容对五条悟说:“如果是之前,那么就算你这样叫我,我也不会知道。”
他对此先是一愣,随即故作诧异,力求要在接下来给她致命一击:“你的意思是能听到别人嘲笑你也是一件好事吗?”
她仔细地观察五条悟的表情,在发现他可能下一秒就要嘲笑她的时候,才迟疑地反驳道:“......应该不是吧。”
她歪头笑,漆黑的长发垂在长椅上,触及到了他的衣角:“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不,应该说正因为是你,只要是你的声音,那就算是在嘲笑我也没有关系。”
说完这句话时,五条悟手中的游戏正好宣布失败。
他厌厌地放下它,终于给了一旁的源梵音一个目光,而她正在问:“不过,之前你会在我听不到的时候嘲笑我吗?”
“怎么不会?”白发的小少年扯着生涩而冷清的声线说:“走路平地摔,喝水能呛喉……你都不知道你平时有多搞笑。”
源梵音却像是被他逗笑了一样,弯了弯眼睛说:“可是,我那时明明听不到也看不到呀,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呀。”
五条悟咧开嘴,漂亮的眼睛微眯,恶劣笑毫不掩饰:“就是因为你不知道说起来才好玩啊。”
“……是这样吗?”
可是,回答他的是源梵音茫然的目光:“大家都是这样觉得的吗?”
她说:“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觉得很失望啊。”
对此,五条悟一愣。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平抿的唇线下垂,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偏巧她还在继续说: “就像我之前一样,就算发出声音也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就算怎么样都无法看见你们的表情,如果不通过触碰我就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回应我,我会觉得很失望。”
“你不会这样吗?如果无法触碰我就无法传达自己的意思,不管说什么都得不到我的回应,我也不会知晓你想对我表达的一切,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寂寞吗?”
斑驳的光影晃动,他猫一样纤细的瞳孔竖起。
微风拂过,耳边传来树影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翕动嘴角,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她明晃晃的笑:“还是说,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对着一个聋子瞎子自言自语呢? ”
“所以,你会寂寞吗?五条悟。”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巨大的寂静。
蝉鸣不已。
心跳不止。
所有的嘈杂在夏日的光点中连成一线。
她的目光掩在虚浮的纱幔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双晶亮闪烁的蓝眼睛:“我会哦,听不到你的声音。”
“或许,在不知道你之前会对我说话还好,但是,现在,当我已经知道了你之前会对我说话后,这从心底里涌起的情感是什么呢?”
她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温热的风扬起了她的长发。
她像是要将其困住一样,在他安静颤动的瞳孔中凑近他,任由扬起的纱幔将他一起笼罩。
雾与风,日光与树影。
纷扰的罅隙间,他被恍然与呆愣割裂的脸似乎爬上了一丝无声的空白。
而她在这场盛大的日光和纱雾中,以近乎诱哄的笑意软声说:“我不想再回到看不见你的时候了,我想要像现在这样,能看见你,能听见你的声音,我想要回应你,五条悟——”
“哪怕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你不会再因此感到寂寞。”
“所以,五条悟,让我成为你的神明吧。”
源梵音:“还是想要不瞎不聋的身体。”【bushi
幼悟:“猫猫呲牙.jpg”【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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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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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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