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期然的,阮正绚等到了谢印星。
“为什么?”
隔着层层帷幔,阮正绚披着寝衣坐立起来,与谢印星遥遥相望,“没有为什么。”
语气淡然而平静,在浓稠的墨色中流淌。
透过窗扉,是皇宫凝固的夜。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沉入巨大的阴影,模糊的轮廓无声无息,如同蛰伏的巨兽。
巡夜的侍卫铠甲偶尔摩擦的声响冰冷,远处宫门缓慢而沉重的落栓声闷响,撕裂阮正绚谢印星之间令人窒息的寂静,复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万籁俱寂中,帷幔前后人影难辨,二人皆看不清对方表情。
“到底为什么?”谢印星又问一遍。
身影近了几步,死死盯住前方女子。
阮正绚紧紧抓住身侧床帘,脊背挺得笔直,长久才说:“你若真要问为什么,那便是你以为的如此。”
白天时,明武帝已经将谢印星查到的东西一字不漏摆在她面前,她必须得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那你昨夜说的没有,......”谢印星又近前一步。
“我有,”阮正绚打断谢印星,“那些人是我所杀,我厌憎他们,他们该死。”
“你指的是周知沅,还有西槐村......”
“对,”阮正绚迫不及待接话道,“就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昨晚之所以说没有,那是因为我不确定你父皇是否愿意封我为妃,现在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以我的美貌,何愁没有权柄,又何愁有人欺我?”
“所以,犯你的,都必须得死对么?”
谢印星走至帷幔后面,与阮正绚就仅隔几步之遥。
阮正绚在脚踏上的脚微动,声音异常冷淡吐出两字:“当然。”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谢印星握紧拳头,“先不说周知沅与你,最多是女子间的小怨,就说西槐村,仅仅胡家一家犯你,你就灭人家全村?你这与杀人如麻的凶犯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阮正绚冷冷重复一遍,嘴角微勾,“我现在就告诉你有何区别,区别就是我不光要灭西槐村,我还要灭阮家全族呢,他们以为背靠丞相就没事么,要知道,如今是我将金矿献给了丞相,丞相理所应当是我的靠山,而不是他们的靠山。”
“你!!!”谢印星美如白玉的脸几乎贴上床帷。
阮正绚继续补刀,“我也不怕再告诉你,太子妃这位我还真看不上,贵妃之位我今日得了,明日,便是皇后之位!”
“你想当孤的母后?”谢印星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眼前女子胆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还妄图取代他母后的位置。
如今还说有何不可。
谢印星齿间“呵”了一声,白日勉强压下的戾气在这一刻翻腾至顶峰。
“你想都不要想!”他说。
阮正绚大半个身影隐藏在阴影中,挑衅谢印星:“那试试?”
苍穹暗淡,几点疏星冷漠俯视着地上一切。
权利与**面前,信任和情谊算个屁?
谢印星无声压抑着自己心底近乎崩溃的疯狂,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清亮,“所以......你从前对我皆是算计?”
阮正绚眼神,如同浸在寒潭的黑曜石,平静无波,与一幔之隔的谢印星对视。
“不然呢?”
他死死盯住阮正绚,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利刃,仿佛要透过帷幔,将床上坐着的女子一层层剥开,看清那颗“虚伪的心。”
“好!真是好得很!”
谢印星情绪再难控制,如脱缰的野马,激狂地将阻挡二人的床幔拽下,发出的响动瞬间将殿外守夜的宫人惊醒。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阮正绚惊了一下,她看着突破藩篱大步行至她面前将她锁在床上的少年,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无、无事!”疼痛让阮正绚保持清醒,“我刚刚不小心扯到帷幔了,你们退下吧。”
紧接着,阮正绚深潭般的眼睛迎着谢印星灼烫的呼吸,一眨未眨威胁:“你想做什么?你想让我死么?那就如你所愿。”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没有力道,却能将谢印星逼退。
她不过是仗着谢印星心底对她的丝丝眷恋。
谢印星狼狈松开阮正绚,沙哑着声音放了句狠话。
“有时,真希望你死了的好!”
夜更深了,谢印星的身影已然消失,倒伏在床上的阮正绚却依旧不动。
直到外殿的菱枝点了灯进来,才得以窥见阮正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
“太子殿下走了吗?”
“走了,”阮正绚缓缓坐起身来,目光无悲无喜看着菱枝,“你们满意了吧。”
“小姐......”
菱枝眼眸闪烁,欲上前一步,却得到阮正绚吩咐她收拾好屋内一切,她要休息的话语。
菱枝几度欲言又止,终是住了嘴默默盏灯收拾起来。
阮正绚误杀周知沅一事,其实就是因为菱枝错给了阮正绚消息,让阮正绚误以为周知沅身体康健,明武帝要让谢印星误会阮正绚,这个办法是最有用的一种。
浓重黑暗再度席卷时,阮正绚睁开了眼。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
其实她早就猜到菱枝是隆爷的人了,只是一直不愿面对,也一直装傻充愣。
只是如今,剑在头顶,她再难自欺欺人。
从今往后,漫慢人生路,只余她一人跋涉。
.......
封妃仪式被推迟了。
理由是钦天监测得,近期天象异常,不宜嫁娶,否则,于江山,必定冲克。
再加上近期朝堂莫名出现的言论,无人不担忧外戚干政,百官纷纷下场,弹劾丞相文兆黎,恐立妃会助长相权。
但皇帝却不以为意,朝堂力压群臣,将封妃仪式改到下月的初九。
且对阮正绚的宠爱,有增无减。
蓬莱宫内,阮正绚穿着一席质地华贵的浅黄宫装,看着皇帝又一次破格赐予她的超出规格的珍宝,耳边响起皇帝最近一次召幸她的话。
“用你作磨刀石,太子才会真正成器。”
阮正绚讥嘲一笑,想起她近日频频出入御书房见到谢印星的模样。
少年,不,或许应该叫他青年了。
青年玉树清光,英姿勃发,桀骜张扬与意气慢慢在他眉眼间敛去,空余如刀刻斧凿般的锋利,与沉静。
阮正绚听说,朝堂上谢印星与云王世子党斗得很厉害。
而明武帝呢,则坐山观虎斗。
怡然自得。
冷眼旁观。
下朝,与她风花雪月。
“走,陛下快下朝了吧,我想去御花园去摘一些玉兰花做糕点,中午给陛下尝尝。”
阮正绚说着就想出宫,菱枝上前一步问阮正绚:“娘娘,那让宫人准备准备?”
贵妃出行,毕竟是大事。
阮正绚冷眼略过菱枝,“不需要,听不懂本宫的话么?”
随后转身就携人出了宫。
菱枝垂眸在原地呆了片刻,在宫人异样的眼神中,追了出去。
在她是明武帝的人身份暴露后,她和她家小姐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明武帝的交代她还要去做,且,必须做好。
这样才能将她的暗卫生涯留一个完美的句号。
御花园内,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在花匠的侍弄下,各色的花竞相绽放,其中,最耀眼的,当属满地的菊花。
但阮正绚丝毫没有兴趣,这几日,由于明武帝的“宠爱”,菊花中最名贵的品种“绿牡丹”、“凤凰振羽”、“墨荷”等依次被宫人送来,阮正绚都看得眼烦了。
是以,她更偏爱花片繁大的玉兰。
更何况,由玉兰花瓣做成的玉兰花馔(zhuàn)香脆可口,美味极了。
想想都爽口。
阮正绚与宫人分散开来,开始提篮四处搜寻玉兰花。
曲径通幽处,参天古柏下,是色彩斑斓的花卉,阮正绚辛苦寻觅着点缀在其中的玉兰花。
风轻轻吹过,满园花卉浮动,声音簌簌,清香淡淡。
忽然间,阮正绚被人抓住手腕,越过奇石罗布的佳木花丛,往更深的地方而去。
“谢、谢印星,”阮正绚用力抽拽自己的手腕,却因顾忌着散落在不远处的宫人,不敢大声。
这使得谢印星愈发变本加厉,将她往御花园更深处带去。
灿烂的阳光下,万春亭后无人注意的角落,阮正绚终是将自己的手从谢印星的钳制下脱出。
“你要做什么?”阮正绚横眉冷对谢印星。
对他不假辞色。
要知道,那夜,她已与谢印星说得很清楚,二人之后的数次再见陌生得犹如路人,今日,他却暗藏在御花园深处,将她拐至这样一个地方。
谢印星喜怒不明看着面前女子,墨黑色的眼睛幽深,映照着面前人模样。
女子一身浅黄色宫装,花容月貌,乌黑的头发并无复杂珠钗,而是编着灵动的小辫绑以同色纤长的发带,简单中透着翩跹,独手腕上一只御赐的名贵白玉镯晃眼,柔美清透极了。
俨然不复宫外大红披帛加身的清艳灼目。
看着打扮,俨然是迎合了他父皇喜欢清雅的喜好。
她就这般爱他父皇?
不,不对,她谁也不爱。
面前这个背叛他的女子,分明是个杀人如麻,贪慕权势的狠毒之人,何至于会爱人?
谢印星不能太高看她。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段时间谢印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先是授意钦天监传谣,再之后利用朝堂对外戚干政的担忧,借力弹劾丞相,封妃仪式顺利延迟。
可谢印星心里却无半分快意。
什么时候,他竟堕落到需要靠“玩弄权术”来达成目的了?
他深深厌恶自己,意欲远离阮正绚,没成想,阮正绚竟会利用他邀宠,一次一次在他父皇面前巧笑嫣然,甚至还给他父皇编了他母后曾经编织的相思红豆链,妄图登上他母后的位置。
谢印星怎能忍,却又每次在变脸之前心软了。
时至今日,谢印星不得不承认,他中了阮正绚的毒。
也唯阮正绚可解。
他再也忍不住,在阮正绚意欲远离他的瞬间将她一把惯在墙上,极高的身量压将上去,薄唇精准覆上阮正绚,意图将她吞没。
世间万物仿佛静了下来。
唯二人口舌交缠的津液声作响。
谢印星一遍又一遍掠夺阮正绚嘴中空气,双手如锁链般,一上一下控制着阮正绚,阮正绚挣扎不能。
最后,在她大脑嗡嗡轰鸣之际,阮正绚一狠心,用力咬了下去。
“够了,谢印星。”
谢印星这才松开了她,薄唇挂血凄艳而狠绝,将委顿在地的阮正绚支住,“阮正绚,不要嫁给我父皇,你不是想要权势吗?好!我给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阮正绚不可思议道。
谢印星却不语,唯沉冷的眼神将她摄住。
叶子飘落眼前,阮正绚清晰看到青年下颌线条紧紧绷着,面部轮廓锋利而又威肃。
他是认真的。
阮正绚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她陡然冷笑,用力推开谢印星,擦着自己嘴唇,嗤责他道:“谢印星,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是我认识的人吗?怕不是魔鬼吧?!”
谢印星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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