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悦偏头看着眼前这个‘外星人’。
浑身上下的皮肤是黑色，只穿着一层贴身的白色衣物，四肢躯壳像人。
头颅也像，有眼睛鼻子嘴巴，但头顶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竖起肉？
大概是的吧，可能也是触角，反正看起来在渗着蓝色的黏液。
他的表情很复杂，总体表现的是震惊恐惧。
也是，看到她的孩子们，不会有人不害怕的。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音色很尖锐，然而童悦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即便是用精神线去感受，也没办法像理解孩子们那样理解他情绪里的语言。
毕竟也不是一个种族。
他此时看起来很狼狈，四肢扭曲处渗着血红，他的生命力在逐渐消耗，马上就要死了。
‘妈妈。’第一个发现哈诺的孩子凑到童悦身前，它期待地注视母亲。
童悦眼前的视线被这个孩子阻挡，看不到哈诺的状况。
她抬头看着这个已经蜷缩着足肢，俯下脑袋的孩子。
“你很乖。”童悦手掌如它所愿，轻轻抚摸过去：“做得很好，现在先让妈妈看一下他，好吗？”
母亲的声音好暖和，像是在它的核心上浇筑了温水。
好舒服，好舒服啊……
它晕晕乎乎地想着，也将自己溢出的喜悦告知母亲。
哈诺透过虫子的足肢再次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场景。
虫族竟然是智慧生物，它们聚集时和平共处，并不是书本影片所展现的见面就互相残杀。
它们是一个族群，有集体共识。
而这一切，源自那个纤弱的女性。
她在控制虫族，虫族向她俯首称臣，她才是虫族的王。
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太可怕了，如果虫族是智慧生物，为何从前没人察觉？
单个虫子本就强大，曾经没有帝国控制时，一个星域轻易葬入虫子口腹。
现在这样的聚合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影响？
恐怖害怕堆积在心头，这是比败落于四弟手中还要令他心悸的恐惧。
是对整个星际的未来感到恐惧。
开始，他以为只是一个虫子有了智慧。
一个意外不需要在意，那么这一群呢？
“你是谁？”
“你想要做什么？”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怎么控制虫族的？你想要控制它们做什么？为什么……”
就算这个女性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哈诺也在消耗着自己的氧气量去逼问。
哈诺认为自己不算个好人，争权夺利时也曾利用谋害过无辜之人。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他并不希望全世界，全宇宙跟他一起毁灭。
当挡在他身前的虫子让开，她的身影再次露出。
童悦用精神线确认了哈诺无害，没有行动能力后才向他靠近。
童悦看他嘴巴还在张合着，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能感知到他的恐惧与莫名的恨。
想了下，她尝试说出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诺的智脑被损坏了，翻译功能丧失。
星际种族何其繁多，一个星球上甚至会出现上万种语言，只有运用科技的才能将这些语言全部收录整理。
所以当童悦跟他说话的时候，哈诺没有听懂。
“你也听不懂？”童悦再次问，目光落到哈诺的手腕上。
极具科技感的银色材质环绕在他的腕部，从某个点往上释放出一个正方形的虚拟光，光线向四周投射。
“高科技的东西。”童悦评价着，也不管什么语言问题，蹲下身体，避开沾染鲜血的部分，捏起他轻薄的衣角观察他的手腕。
这个手环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该怎么使用呢？
视线飘忽，童悦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还有一层膜。
精神线试着戳破。
破开的一瞬，那块裸露的肌肤炸开，血色的霜花布满手背，童悦惊得往后一退。
虫群瞬间围拢，凶恶看着惨痛嚎叫的哈诺。
‘妈妈……妈妈……’
‘不要怕，我在这儿……’
‘妈妈，杀了他！’
‘他该死！’
‘母神……’
‘……’
因为母亲一瞬的惊吓，孩子们恨不得将哈诺扒皮抽筋。
可母亲在阻止它们。
而哈诺因为隔离膜被破坏掉，这个星球的温度瞬间破坏了他的细胞。
□□瞬间冰冻成霜，扎破表皮，使疼痛加剧。
处于虫群中央的童悦听到了哈诺的惨叫，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
看来这个星球的生存环境很恶劣，只不过对虫族这个强大的种群，凭借肉身都能在宇宙中游荡，怎么会惧怕星球环境恶劣。
“咳，好了。”童悦咳了一声，抬手把精神线散出去，将围拢自己的孩子们安抚好：“我没事，让我出去。”
‘妈妈。’盘在童悦手腕的小虫十分不建议喊了一声。
“没事的。”指尖轻轻触碰小虫的脑袋，解了它的担忧：“有你们在呢。”
小虫在光影之下看着母亲。
母亲的面庞是那么的柔和。弯起的唇角在对着它笑。
如果可以，它想被那双唇触碰，被母亲的牙齿碾磨，被温暖的口腔包裹，最后顺着食道滑进胃袋。
最后成为母亲的力量，被母亲使用。
童悦觑了眼小虫，指尖狠狠掐了一把它的肉，警告它收收心思。
然后童悦看着前方开阔的通道。
孩子们遵从母亲的命令，通往哈诺方向的道路已经为她打开。
童悦再次走过去。
倒伏在地的哈诺无法起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童悦走过来。
她到底是谁？怎么做到控制这些虫群的？
疼痛刺激他的神经，氧气最多只能再用半分钟。
他马上要死了，一个死人竟然知道这么大的秘密。
他没有办法将这个秘密送出去。
那绚烂瑰丽的文明是不是马上就要消散了，无处可寻，无处可追。
就如同那无数湮没于虫族口中的星球一样？
“你要死了，我没有救你的办法。”童悦清晰感受到这个生命体里的能量已经消散到只剩下一丁点了。
童悦垂眸注视着哈诺不甘的双目，第一次见到外星生命的消亡，童悦深觉遗憾。
可她也无力去救他。
她的力量与孩子们本就是同宗同源，是可以治愈孩子们身上的伤口，而相对旁人，她的精神线只会是最锋利的刀刃。
“对不起。”童悦为表示自己的歉意，低垂下脑袋为他送行。
童悦的这份歉意不仅源于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更是源于她准备等这个外星人死后，把他扒尸。
既然活不了了，也没办法为她提供信息了，那她只好在他死后寻找一些信息。
这样的做法真的很不道德，所以童悦觉得抱歉。
哈诺听不懂童悦说出的话，但她低下的脑袋与声音中细微的遗憾还是能察觉到的。
她在遗憾什么？
接下来，哈诺便没有时间去想了。
氧气在那一瞬间消耗完，身上的隔离膜也在同时失去保护作用。
下意识想要痛叫，可胸腔的呼吸器官炸开，一切的声音憋在喉咙里，意识似乎也要消散。
他悲伤地望着童悦。
她的虫族太强大了，帝国与联邦真的能抗衡吗？
童悦垂眸，不去观看哈诺难看的死相。
谁知这时，环在她手腕的小虫嗖一下飞出。
童悦抬头寻找小虫的身影，只见她熟悉的孩子顺着哈诺断裂的手腕钻进去。
随后链接小虫的那条精神线传来的信息在告诉她，哈诺皮下的血肉正在被小虫一口一口吞吃。
“为什么？”童悦直接质问，黝黑的瞳眸酝酿着怒意。
她并没有允许小虫吃掉这个外星人，小虫为什么要擅自离开。
因为嫉妒她关注这个外星人？
可这个外星人可能对她很重要，而且这是一个生命，即使是逝去的生命也不该随意吞吃。
‘妈妈。’小虫似乎并未察觉母亲的怒意，它欢喜雀跃缠着母亲的精神线：‘看我，我在摄取。’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从它进入哈诺躯壳的那一刻，精神线与它紧密连接，童悦轻而易举知道它在表达什么。
精神线刺入核心，网密密麻麻布开，这具□□的能量溢满在核心之中。
小虫的身躯也在母亲精神线刺激下，不断膨胀溢满，将这具躯壳撑满。
而在这张精神网上，哈诺·普里斯的人生片段展现在童悦脑海中。
这是因为小虫在生命体还未消亡时便摄取了他的能量。
记忆，意识存于这血肉之中，吞吃血肉的小虫自然摄取了他的一切。
而摄取的能力来源于进化。
小虫进化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能控制虫族！”
熟悉尖锐的声音爬沿着精神线传入童悦的脑海中。
他还未消散，因为精神线的链接，她听懂了他的语言。
哈诺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他哀求道：“求你不要毁掉我们的文明，祂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可能……”
“我没有理由去毁灭一个文明。”童悦打断他的话，很认真地回复他。
哈诺快没有时间了，童悦注视着被小虫占据的残躯：“你有什么愿望吗？算是我孩子占据你躯体的补偿。”
因为链接着精神线，哈诺感知到童悦话中的认真，他焦躁的心忽然一空。
原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快点想愿望。”童悦催促，因为哈诺最后一点能量马上就要被消化完了。
“愿望？”哈诺呢喃一句，声音飘得很轻：“如果可以，帮我去看看母亲和娜兹，跟她们说声对不起……”
哈诺彻底消失，他的一切葬入小虫腹中，供养核心。
倒在地面的哈诺躯体因为小虫的住入，无数伤口被小虫膨胀的身躯填满愈合。
皮囊下的不再是哈诺这个种族的血肉，而是虫族的血肉。
小虫适应着新的躯壳，从地面爬起，站到母亲身前。
本该是蓝色瞳被血色取代。
小虫抚摸着自己新的喉咙，手上的智脑随着他的动作，光影而动。
在这光线之下，他吐出了两个字。
“妈妈。”
这是与童悦所说一样的语言，是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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