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檀离开前厅时回头看了一眼李员外的尸首，直到玉瞑说：“走吧”，她才回了神。
二人提衣跨过李宅的门槛，正值日头初升，昨晚关门闭户的人家也稀稀拉拉地推门而出，走回玲珑塔的一路上，还不时听到有人絮叨着闲话。
“你们今早去过玲珑阁吗？”
“青天白日的，谁往那个地方钻啊。”
人群里一位青衫少年举手道：“我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玲珑阁变成了一座塔。”
“就是说啊，我听对街的人说玲珑阁不光成了一座宝塔模样，上面还写满了血色的符咒。”
“大门还紧闭着，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在闲言碎语之中，楚月檀和玉瞑二人加快了脚步。
玲珑塔的大门外确实聚集了一群不知情又想看热闹的人，楚月檀从他们之中好不容易才挤了出去。
大门虽然紧闭但还是时不时有打斗声从里面传出，狐妖一死，玲珑塔的禁制就破了，楚月檀估摸着这一会儿应当是仙门中人占据了上风。
她一脚踢在门上，随着“嘎吱”的一声响，玲珑塔里一片狼藉的模样也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妖族虽然披了人皮混入其中，但还是有走南闯北的散修对这邪门之术略知一二，于是当楚月檀再次步入玲珑塔时便看到四周全是点燃的烛火，所有妖邪都在这烛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大多数的妖都被押在第一层中，那一小部分四散而逃的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月檀跨过几个歪倒在地上的桌椅，眼角的余光忽然出现了一抹白，她凝神上望，一行穿着玄霄宗服饰的弟子正从楼上下来，而那为首的三人，正中间站着的正是玉宸，沈霂云跟在他左边，至于玉宸右边站着的......
楚月檀也认得，是沈霂云的舅舅，如今仙门沈家的家主沈淮。
沈淮一袭碧衣，头上簪着玉冠，模样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虽然他的真实年龄定不是如此，但还是给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再佩上腰间的飞剑，让人欣赏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是你？”玉宸自然也看到了楚月檀。
“你在这儿，那吞天蟒呢？”沈霂云大惊失色，她并不认为楚月檀面对吞天蟒能安然无恙。
楚月檀不答她的话，只是笑意盈盈地仰头望向了玉宸，捧着吞天蟒的晶核，道：“仙君，我把它杀了。”
玉宸眼底的一抹惊骇转瞬即逝，他照样是那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视线却越过了楚月檀，转去看刚进门的玉瞑。
“师弟？”
玉瞑言简意赅，道：“师兄，玲珑塔的主人已死，此事可了了。”
散修中不知是谁先开了一个头，起哄道：“玉瞑仙君，我认得你，不愧是仙门魁首，这么快就解决了。”
“还是玉瞑仙君想得周到，在我等与小妖缠斗之余竟能想出擒王的法子。”
在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喜悦下，那群散修的情绪像开了一个阀门，一个个语出不休。
然而，就是在这一众赞美声之下，玉瞑语气淡然地说：“玲珑塔的主人不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依旧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妖是她找到的，也是她杀的。”玉瞑抬眸注视着身前的楚月檀。
散修们追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刚才还引颈大喊的人忽然不吱声了。
楚月檀回头看了眼玉瞑，听到他说：“对啊，我没说错，彻底杀了狐妖的那一剑是你挥下去的。”
楚月檀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能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在逐渐凝固，她仿佛能看到那些白色的气流交织在一起遍布塔里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一名白衣散修从人群中站出来说：“我知道你，玄霄宗那名杀了吞天蟒的外门弟子。”
那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少年，他冲楚月檀弯了下腰，道：“当时本来吞天蟒是冲我去的，但你出声把它引走了。”
他直起身来的时候，笑道：“谢谢你，这次在玲珑塔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就像是一把利刃，将气流凝结在一起的蛛网撕开了一个口子，他身后陆续有人站出来说：“我师兄已经死在了吞天蟒的手中，但你既把它杀了，我师兄的在天之灵也算是有了告慰，谢谢你，这既是替我师兄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玉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楚月檀的身侧，轻声对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人记得你的好，尽管有些人对你恶意相向，但当你遇到的人足够多，总是会遇上愿意说几句公道话的人。”
沈霂云气得想回身上楼却被沈淮攥住了手腕。
“舅舅？”沈霂云不解。
沈淮带着她走到楚月檀的面前，笑着道：“我知道霂云和你有些误会和矛盾，但终究也是同门一场，霂云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不好，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这个舅舅先替她道歉了。”
“舅舅，你干嘛？”沈霂云气愤地甩开沈淮的手。
沈淮无奈笑道：“你看，她的脾气就这样，可能平日里说话不好听，但终归是没什么恶意。”
“沈仙君。”玉瞑忽然开口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娇生惯养地长大，也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去原谅。”
沈淮笑着赔罪道：“小辈之间打打闹闹的何必记挂在心，不过我是诚心邀请楚姑娘到我沈家做客，以后若有难处也尽管开口，沈家自可为你行个方便。”
楚月檀刚想说话，却见身前飞扑过来几个身影。
是南宫明和叶青萝，南宫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师妹你去哪儿了？”
叶青萝瞥了他一眼，道：“师姐是去杀妖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南宫明悻悻地笑了几声，几人正要围在一块儿絮叨，但是玉宸却没有这样的耐心。
他迈着步子下来，扫了周围一眼，道：“这楼里的小妖也都清干净了，我们也是时候返回玄霄宗了。”
沈淮轻轻推了一把沈霂云，道：“你跟仙君一起回去吧。”
“舅舅你不送送我？”沈霂云道。
沈淮摇了摇头，道：“不了，东南那边的世家说有妖祟异动，我要去看一眼。”
作为仙门世家的表率，沈淮平日里定然是不会轻松的，这次来云梦城一趟已经是忙里偷闲了，是以返回玄霄宗的一路他并未相送。
对于沈淮此人，楚月檀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看着倒是个讲理的人，可惜，有沈霂云那么一个不讲理的外甥女。
回去的一行人并不赶时间，至于云梦城中的后事则是一并交由坐镇在城中的世家料理，此次玲珑塔的事情必然不会轻易翻篇，最后总归是要推出几人领责的，只不过这领责的人是谁，就不是玄霄宗能操心的了。
楚月檀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时不时还攥着腰间的芥子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一些奇怪，先是二丫，再是玲珑塔的狐妖。
好像到处都有人皇幡的影子在其中，李府里的走尸是因有人皇幡的一角，而二丫的控尸术却像是有人刻意传授，不然她一个从出生起就被溺死在孤山村的小诡怎么可能生来就会，还有那些红嫁衣和点睛之术......
人皇幡虽然厉害但想要发挥真正的作用还需要一个至关紧要的东西，那就是需要一名镇旗的诡将，而前世的诡将正是成了气候的二丫。
那这一切就不奇怪了，楚月檀忽然明悟了，应该是有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二丫，打的主意就是日后拿她镇旗。
可惜现在她手上的人皇幡只有一个小角，剩下的还不知在何处，或许二丫知道些什么，看来她回去还要好好跟二丫商量一番。
玉瞑扭头时发现楚月檀已经落后了一大截，甚至脱离了玄霄宗众人的队伍，他刻意放缓了步子，直到和楚月檀同行。
“这么出神是在想什么？”玉瞑问道。
楚月檀脱口而出道：“在想沈家。”
玉瞑沉默片刻，才道：“沈仙君人不坏，你不必因沈霂云的关系而想太多。”
“嗯。”楚月檀嘴上乖乖应了声，但实际上她想的并不是今日的事，而是前世的沈家。
前世人皇幡现世之后，不少的宗门的世家都被屠了满门，而被屠的名单中就有沈家，沈淮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楚月檀仔细想了想，心中回忆道：好像也被炼成了走尸吧？
她与沈淮有缘，在追逐人皇幡踪迹时曾见过变成走尸的沈淮一面，那时的沈淮与今日的君子模样迥然不同，身上披着破烂的麻衣，五官扭曲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腰间佩剑和沈家令牌，想必谁都不敢相信他曾是沈家的家主。
楚月檀放在芥子袋上的手一紧，玉瞑望向她的目光添了一抹异色，楚月檀注意到之后连忙扬起笑脸，道：“仙君，我在云梦泽杀了许多妖兽。”
玉瞑忽然就想起来玉宸对楚月檀的承诺了，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道：“恭喜。”
见到玄霄宗的山门时，众弟子如释重负，云梦城的这一趟可真是将他们吓得不轻，这一路上但凡遇到几个表现不太正常的行人，他们都要怀疑怀疑那张人皮下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
然而楚月檀也是回到了宗门才得知了一事——二丫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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