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已经为您散出去了，”黄老板拱手，他表面开家书铺，实际上是个小掮客，借点人脉替人办事。他道：“山荫西南初尸蛊阁也暂时没什么消息……”
帷冒下，沈苌楚眉头轻撇：“没有传出尸蛊阁拐卖孩童的消息？”
黄老板摇头：“没有，问过尸蛊阁阁主动向，听说近几年闭关，不见人。”
不见人。
万立果为人狡诈，且不是什么低调之人，不刻意隐藏行踪。若对外宣称闭关，那多半是真的在闭关。
沈苌楚想了想，今世事件变化良多，直接参考上一世多有不妥，安稳至今，按常理说应当不再有变数，却不知为何总有不安。
她思量片刻，仍旧不能放心。
“多谢老板，”沈苌楚颔首，“还请继续盯着西南向，尸蛊阁有何许动向，及时通知。”
“佣金不必担忧，花销全全由我承担。”
黄老板了然，不由得上下打量眼前带帷冒的小姐，这小姐年岁不大，交际手腕却沉稳，交谈间舒张得当，大户人家风范，不怯场。
黄老板虽然掮客生意不大，却维持掮客品德，绝不多过问。
沈苌楚不好寒暄，马车内一片寂静。
不久，车停在一处人家，黄老板引着人下车：“委托作画的，便是这户人家。”
沈苌楚望这家门户，虽不及沈府门头阔绰，却也是富裕人家，早早有丫鬟家丁候着，引着二人入府。黄老板因男子滞留前堂，沈苌楚跟着去了书房。
书房内，紫衣少女立在书桌前，背对着人，手捧一本书，读得认真，听到房门闭合，才转过头。
见到她的脸，沈苌楚愣怔片刻，才掀起帷帽：“顾梦尧？”
紫衣少女惊讶的瞪大双眼，一张清秀惠丽的脸忽变得有些许滑稽：“沈姑娘！”
她放下书，亲切地拉起沈苌楚的手，眼睛闪亮：“沈姑娘便是今日的画师？”
“没想到，”她绕沈苌楚一圈，眼中了无审视，流露出的全是艳羡，“沈姑娘身手了得，还会画画。”
她打量沈苌楚一身劲装，打心底地感叹：“真漂亮……”
沈苌楚疑惑：“这一身衣服素得发慌，何来的好看？”
那比得上顾梦尧身上这幻紫色玲珑纱襦裙，织锦每一寸都有暗纹，沈苌楚也绕她一圈：“你才好看，梦尧像画中走出的仙女。”
顾梦尧自嘲一笑：“好看又如何……”
“沈姑娘的好看，是无需装点的好看，”顾梦尧轻解下头上的步摇抛在桌上，叮当清脆声响，携怨气。远比不上方才放书得轻巧，“恣意洒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借红装，沈姑娘是出自本心的好看。”
顾梦尧说红了沈苌楚的耳朵，她移开脸，看向书桌，顾梦尧刚刚看的并不是话本，而是医书。
她敏锐道：“难道今日相约作画，并非你所愿？”
顾梦尧失笑，她轻拉过沈苌楚：“沈姑娘年岁不大，大抵不懂。”
“闺阁女子为男女大防，需戴帷冒。忽然约画师作画，得到画卷，是作什么？”顾梦尧柔声问。
沈苌楚眨眨眼，轻轻摇头。
“傻姑娘，”顾梦尧无限怜惜，轻勾她鼻尖：“是冰人要取走，去说亲。”
顾梦尧从沛北来山荫，面上是走亲戚，可直到那日与几人分别后，回到姨妈家，才知晓母亲来这里的打算。
顾母：“沛北赶不上山荫富裕，娘亲想让你日过过得更好些，给你在山荫说件亲事。”
顾梦尧慌得变了脸色：“可……可我不想嫁人……”
她想学医，从小耳濡目染，随着父亲抄方识百草，想做治病救人的医师。
顾梦尧攥紧衣角，鼓起勇气：“我想学医。”
怎知顾母煞时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将她禁足，直到今日邀来画师，大早的叫她起床，一阵梳洗打扮，送来书房。
沈苌楚不懂。
爷爷，爹娘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什么说亲，说她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沈苌楚更不明了，为何要将日子过好这样的私事关联到别人身上。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上一世，她对乔羽的情愫。
因为被偏爱，所以不由自主的想去爱。
而结局亦告诉她，那样实在有些蠢。
思及，怒意先起，沈苌楚攥住顾梦尧的手：“梦尧不乐意，那我们今日就不画了。”
想来，又不能不画，沈苌楚便将顾梦尧压在椅中，笔墨刷刷几笔，将女子俏丽面容勾勒出来，却没填五官。
做完这一切，沈苌楚嗖嗖几下拆下顾梦尧头上发饰，丢掉自己的帷帽，“不想戴，就不要戴。”
顾梦尧睁大双眼，眼底映出一位傲然极得少女，虽着一身黑，却比方才还靓丽，沈苌楚杏圆眼上挑，眼眸如璀璨珠宝，烨烨生辉。
沈苌楚推开书房后窗：“今日，我们只做想做的，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挥手两下，幻术化出两道人影，一站一坐，只是不能动弹。沈苌楚实在不满意，有些痛恨自己修为不高，幻不出两个会动的人。
她又撕下一张纸，写了些什么，将信纸送出窗外，拽起已然呆滞的顾梦尧，嗖地跃出后窗。
跌跌撞撞间，顾梦尧回看逐渐远去的书房，才明白她要做什么：“沈……沈姑娘……”
沈苌楚向前走，头也不回：“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真的去看看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站在墙角，沈苌楚跃上围墙，向顾梦尧伸出手：“想留，我现在就陪你回书房，继续那给冰人的画；若想走，就拉住我的手。”
顾梦尧纠结，误以为沈苌楚逼她做选择，怎料沈苌楚道：“不论你如何选择，你都是我的朋友。”
沈苌楚已为顾梦尧留好后路，路上反悔，想回来了，也能了无负担的回到书房。
泪水不住地溢出，顾梦尧点头，再度鼓起勇气，拉住了沈苌楚的腕子。沈苌楚用力，将她拽上院墙。
两人跨坐在院墙上，相视一笑，手挽着手，一道跃下围墙，向远处跑去。
前堂，正与王夫人交谈的黄老板手中忽多出一张纸条，他借着衣袍抖开纸条，上面洋洋洒洒几字写道：
本单分文不收，托黄老板替我拖半日时间。
黄老板“嗤”地笑出声，不动声色将纸条塞入衣袖，在王夫人疑惑眼神下，歉声道：“王夫人，别看我家画师年轻无名，还是女子，绘人功力可不浅。”
“王夫人耐心些，”他饮茶，作诚恳状：“休要催促，画师喜静。”
掮客对客人知根知底。
是得罪沈家的小小姐，还是王夫人，这笔账，他算得清楚。
*
乾华山剑冢位于九峰之中的藏剑峰，也是九峰最为荒凉之所在。
曾几何时，藏剑峰也是剑器锻修福地，只是不免受时运影响，百年间再难出灵剑。藏剑峰落寞，成了连外门弟子都不愿选择的地界。
峰主从旭阳更是个酒鬼。
乔羽拧眉，身旁从师叔的酒气浓重熏人，喝得坦胸漏乳。
年不知几何，从旭阳究竟是醒的时间长还是醉的时间久，无人可知。
从旭阳跌列，险些栽进剑冢，乔羽连忙搀扶，一股酒气又涌上来。从旭阳笑着打趣：“小……小乔哈哈哈，多谢……”
巨大宽广山洞之中，剑冢似水田，一柄柄宝剑矗立水中，天穹洞口普照，受灵气温养。
等外门弟子入门，时机恰当，就会有师尊引着来到剑冢寻剑，有缘本命剑会飞出剑冢，弟子去追，路遇险阻作考验。
直到寻回本命剑，算是通过考验，剑认了人。
清皎便是如此来的。
乔羽握了握清皎剑，距今也有十好几年，忘却当时追清皎时是何情景，只记得吃了不少苦头。如此联想，乔羽望向剑冢，寻适合沈苌楚的剑。
她宜轻剑，舞起来张扬带风，光影间迅速几势，飒气十足，最合她性子。
从旭阳打了一个酒嗝，遥指天穹洞口明光最为耀眼处：“小……小乔，那儿……，那柄剑，就是藏剑山近来地动原因啦……”
乔羽随他望向剑冢最中心的剑。
雪霰灵剑。
此剑在剑冢留存时间极为久远，恐比宗门建立还长，灵剑随天地而长，剑身似柳叶，周身雪白，似白玉拼接而成，布满龟裂。
雪霰从未认主，无人知这满是裂纹的灵剑是否坚实，甚有传闻雪霰不过一柄上古废剑，不过因存在久远，熬成‘老资历’，成为灵剑的废物。
乔羽看向从旭阳，百年化神八境半，至今未能进阶，喝的连弟子都没了。剑冢动摇一事还要唤他回来处理……
这传言暗讽意味十足。
乔羽拦住又要栽进剑冢的从师叔：“师叔不如先去醒醒酒，留我在这里守候观察便可。”
“无需！”从旭阳醉至癫狂，大手一挥，仙人侧卧，就地躺倒，“我在这里醒酒！”
不一会，鼾声大起，从旭阳彻底睡死。
乔羽无言，沉默片刻，也原地坐定。
剑冢灵气浓集，自体内循，从舌底灵根处入，汇集灵府。凡间七年，他不过金丹三境，确如掌门所言，突破缓慢。
他倒是不后悔，沈苌楚进阶迅速，七年入炼气，一路升至六阶，以凡间灵力情形，已是天赋异禀。
教出一个天才般的玲珑小师妹，竟比自我修炼舒心。
如此想，乔羽嘴角微勾，不知自嘲还是自醒。
他神识出窍，对坐身前，如对影自照。头发垂在肩头，素锦发带绑半髻，雅致从容。乔羽并不在意美丑，却也觉顺眼不少。
少女俏皮扯开发带报复，却又一边替他挽发，一边唤他师兄。
似又回到武境内，娇脆声音环绕耳边，勾人心魄……
不对。
神识归体，乔羽骤然睁眼，如临大敌。清皎出窍，抬手阻挡，只听“锵”一声，剑刃相撞，碎雪剑刃被他挥剑弹飞！
雪霰灵剑竟蓄意袭击！
乔羽敛眉，手握清皎起势，以防雪霰再次袭击。
不料那灵剑似顽劣至极的孩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又回到天穹光束聚集之地。
乔羽：“……”
雪霰：嘿嘿，你身上有气运，打一下。
乔羽：这剑好像小师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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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倩女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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