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能想,一旦开了头,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汹涌,抵挡不住。
韩云州不知在做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里,只有钟书玉洗澡时撩起的水花声。
哗啦啦。
一墙之隔,是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那夜的记忆没由来的冒出来,赶也赶不走,明明痛居多,这会儿想起的却是些别的。黑暗中,他一直在耳边说对不起,炙热的呼吸落在耳畔,烧得人心痒痒。
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日在国师书房,南宫慕羽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他以为,钟书玉想要一个孩子。
她不想要,恰恰相反,韩云州这种不能孕育子嗣的人,对她更为合适。身为女儿身,起码她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肚子里多出一条生命。
她完全可以像个男人一样,提上裤子就走。
手上的红玉镯子撞到桶壁,发出清脆一声。钟书玉心凉了半截,她不如多想想,如何安然度过剩下的二十天。
院落的修缮还差一部分,屋顶有些瓦片老化,得换成新的;院墙上不知何时长出一丛爬山虎,时间久了,院墙很容易倒;烟囱也得重新通一遍,出烟不太顺。
窗户不够严,天冷漏风;木地板有几处发了霉,得重新更换;有几块楼梯生了虫,一到晚上咯吱咯吱,吵得人睡不着;得给踏云弄个马棚;院里的枯井得重新挖水。
瞧着都不是大活,一件一件干下去,琐碎的让人心烦。
韩云州回来的真及时,钟书玉出门看诊,他就在家干活,一日三餐按时备好,衣服都帮她洗干净晾在院中。
日子莫名生出几分惬意。
新来的大夫只热闹三天,三日后,来找她看诊的人少了很多。午后,钟书玉懒洋洋地躺在庭院里吹风,想着再干点什么营生好。
转念一想,她都不一定能活多久,想这个太早了点,等灵榕帮她解决魔神一事再考虑也来得及。
等下,她忽然坐起,韩云州好像在洗一个白白的,有点眼熟的东西——是她的亵裤!
钟书玉猛得冲出,把自己的亵裤夺回,结巴道:“我、你,以后、以后我的衣服,我自己洗。”
“嗯。”韩云州手湿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闻言没说什么,让出位置,起身回了屋子。
钟书玉赶紧搓干净,一时间不知道该搭在哪块晾衣绳上。
正值盛夏,天气热,韩云州又要干活,每日换下来的衣服当天洗,每天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她四处找找,在一处角落寻了一个空位挂上。
今天恐怕不是第一回,只是碰巧闲着,让她撞上了。
韩云州从屋内冒出头,道:“下午我同你一起去,许多年不曾回来,正好趁此机会走一走。”
钟书玉应了。
下午会儿太阳没那么烈,两人一起去了城中。看诊的摊位前已经有人等着,见她来,纷纷凑了过来。
说要走一走,钟书玉在这儿看诊,他就站旁边看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后面的人里有人认识韩云州。
严格来说不算认识,顶多觉得眼熟。十几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他离开天梁时,呱呱坠地的婴儿都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况且当初那个瘦骨嶙峋,像乞丐一般的小孩。
赵老头戳了戳一旁的儿子,小声说:“你看那个人,眼不眼熟?”
韩云州丰神俊秀,衣着不算华贵,也与寻常粗布麻衣不同,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哪儿配让他们眼熟。
小赵道:“爹,你就别吹了,你要能认识他,我还和太子喝过酒呢。”
“闭嘴。”被小辈一顿呛,赵老头面子过不去,盯着韩云州那张脸,更想回忆起他是谁。突然,他灵光一闪,拽着儿子嚷嚷道,“他是韩家那小子。”
“韩家?”小赵一脸疑惑,“韩家不都死完了吗?”接着,他想到什么,哼笑一声,“你说韩云州那小子?人家现在可是鼎鼎大名的韩统领,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听到自己的名字,韩云州冷冷往这边瞥了一眼。
小赵瞬间白了脸,他意识到,鼎鼎大名的韩统领,还真会来这种地方。
“是他,是那个妖物的儿子,他又回来了!”赵老头大喊一声,颤抖着手指向韩云州。
排队的人不少老人家,对当年的事不算了解,也都听说过,得知站在那儿的人是韩云州,病都不敢看了,纷纷四散逃开。
花了钱的,把自己的三文钱夺回来,骂道:“害人啊!早知你与那妖物认识,我就不来看了!”
“哎!”钟书玉没拦住,布番都被人撞倒在地。
这些人啊,真是翻脸不认人。
她蹲下身去捡,另一只手比她更快。韩云州低着头,瞧不清表情:“我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离开。”
说罢,他转身离开。无人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手。
“等等!”钟书玉追上去,拉住他,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只好胡乱编造道,“你别走,我一个人住害怕。”
韩云州脚步一顿,不敢回头看她:“你都听到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一直待在院中不出来就好。可他又怕,怕有人说了什么,而他连一个告别都等不到。像十七年前那样,推开门,世上就剩下他一个。
所以他想跟着。
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十七年的时光没让天梁人忘记之前的事,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记忆回笼,纷纷像他幼时一样,一边叫着他妖物之子,一边赶他走。
韩云州尽量压下喉间的哑意,道:“我是天煞孤星命格,与我相近之人非死即伤,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知道。”钟书玉拽着他的袖子,说,“我知道。”
南宫家那两个大漏勺,早把一切告知了她。
韩云州闭了闭眼,摇头:“你不知道。”
韩云州的母亲叫韩瑶,是家中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韩瑶虽为女子,却天生大力,十五岁时选入护城军,一路从岌岌无名的小喽啰,做到所有人敬佩的护城军首领。
她平日除了巡逻,打魔物,就爱与将士们摔跤。
练武场上不分男女,她个子不高,却身材魁梧,半褪下衣衫,露出浑圆的蜜色胳膊,整个天梁无人是她的对手。
韩瑶以为自己一辈子会战无不胜,后来,遇到了前来教他们法术的老国师夫妇。她没天分,最简单的法术都学不会。
一开始她很苦恼,夜里偷偷哭。那时候她才十八,与现在的钟书玉差不多大,一辈子顺风顺水,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坎儿。
幸好有秦芸。
秦芸是国师夫人,也是钟书玉记忆里送糖的仙子。她心思敏锐,很快发现韩瑶的小情绪,偷偷带着麦芽糖来找她。
秦芸说,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不擅长,也不代表不能做。她说她自己,一点法术都不会,照样跟着夫君走南闯北,瑶儿多厉害啊,许多会法术的人都比不过,她可羡慕了。
秦芸有种魔力,她一点法术都不会,说出来的话,却好似自带光彩,经她这么一安慰,韩瑶不难过了,握着拳头说:只要拳头硬,没什么大不了。
之后韩瑶仍旧在学法术,只是学不会,再也不哭鼻子了。
时光荏苒,很快一年之期到,老国师夫妇离开,韩瑶与其他护城军一样,回归到以前的状态。
直到,她在天河河畔捡到一个男人。
一般女子十五六开始说亲,十七八孩子都有了,像天梁这样的偏僻之处,十五六嫁人生子的都多得是。
韩瑶十九了,整日待在护城军不说亲,爹娘都觉得她不务正业,整日整日唠叨她,她嫌烦,早早搬了出去,住在了城郊。
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悄悄把人带回家养伤。直到半月后,能下地的男人去城中买菜,才被人知晓。
调侃声不绝于耳,韩父韩母也十分欣慰,时不时向她打听男子是谁,家住何处,家里有什么人。
韩瑶态度一致,岔开话题一个字都不透露。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熟悉的人纷纷猜测,她是带了个男狐狸精回来,传说狐狸精靠那事吸人精气,韩瑶的模样就像被人吸干了精气。
大家旁敲侧击,被那个男人听到了,他解释自己是蜀中人,来天河做生意,被强盗劫走钱财,待养好伤,与家人联系上就走。
再加上韩瑶状态渐渐好转,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一口气刚刚松懈,众人又提了起来。没过几个月,男人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趁着夜色离开,待第二日,他们只瞧见枯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韩瑶。
男人走后,韩瑶的精神就不正常了,时常呆呆坐着,还说能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一开始,大家没当回事,以为她接受不了男人的不告而别,直到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原来是抛妻弃子!
韩父和护城军的人差点疯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他们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很多人脉,男人就跟从未出现过一样,死活找不到。
韩家人认了,就当韩瑶死了丈夫,留下一个遗腹子吧。
随着月份渐大,韩瑶的精神状态不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有时,会像被夺舍一般,用另一个人的语气,另一个人的神态,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就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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