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完全不一样。
两人回来后,天色有些暗了,吃过晚饭,韩云州搬来躺椅,与钟书玉坐在庭院中,沐浴着月光,继续讲述。
接下来的故事,没那么有趣。听完之后,钟书玉大概会和那些人一样,认为他是不祥之人,以后躲着他走吧。
这样也好,起码她会很安全。
韩瑶怀孕之后,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韩父很紧张,以为她被魔族附身,找来护城军的人为她驱魔。
可她身上没有魔气,任何驱魔方式对她都无用,连日来的折腾,反而让她状态越来越差。
无奈之下,韩父只好写信给国师夫妇。当时国师夫妇在别处,脱不开身,只占了一卦,随信寄来应对之策——别管。
是的,就两个字,别管。
韩父心生疑虑,好好的女儿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不管。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做。令人惊讶的事,韩瑶的状况真渐渐好转了起来。
虽说仍会偶尔发疯,起码,有了正常的时候。
韩瑶好像对自己的变化无动于衷,也不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很多时候喜欢发呆,一个人静静坐着,偶尔自言自语。
韩小妹有次听见,姐姐坐在窗台前,一直在说对不起。
她对不起谁?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那是天梁难得一见的暴雨夜,夜色像墨一样浓,黑夜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怪物,无论什么东西落入其中,都会被它瞬间吞噬。
这样的天气,韩家人出不去,稳婆进不来,无奈之下,只能韩母去接生。
屋内,痛苦的哀嚎生不绝于耳,屋外,狂风肆虐,似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即将横空出世。
轰隆隆,一道惊雷落下,炸开了白昼。
婴儿的啼哭声,在黑夜中,格外明显。韩瑶生了,是个男孩。韩父颤颤巍巍地接过孩子,刚出生的小婴儿红彤彤的,极小一个,皮肤被羊水泡得皱巴巴,他心里却极尽欢喜。
这是他的外孙,他们韩家唯一的孙子辈。
很快,一个噩耗传来,韩小妹在灶房烧水,一道雷劈下来劈断了屋后的树,砸进灶房,等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
同一个夜晚,这座宅子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而这,只是开始。
五年的时间里,韩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先是韩小弟,与阿娘上山敬香时跑出去玩,被山上的毒蛇咬到小腿,等寻他的人发现时,已浑身发紫死去多时。
一连死了两个孩子的韩母精神恍惚,起夜时摔进蓄水的水缸,爬不出来淹死了。韩父与人外出做生意,骑着养了七八年的老马,途径树林时马突然发疯,把人甩了下去拖死。
一年又一年,韩家死得只剩一个疯疯癫癫的韩瑶,以及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其他亲戚知晓此事,纷纷从别处赶过来争家产,本家的伯伯胜券在握,吃东西的时候太得意忘形,噎死了。
死后其他人在堂屋吵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有个心眼小的,回去越想越气,连夜上门拿刀砍死了好几个。
期间还有抢东西,被韩家养在后院的畜生咬死的;在宅子里闲逛,不知看到了什么被吓死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整个韩家,死了十余口人才消停。
其他打韩家家产主意的人,被吓得屁滚尿流,立马跑了。
其中还包括在无人的韩宅闲逛,不知看到什么被吓死的;被韩家后院养的畜生咬死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整个韩家,死了十余口人才消停。
其他打韩家家产的人,念头还没出,人先吓尿了裤子。
天梁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韩瑶得罪了魔神,被降了罪;有人说当初那男的不是好人,拿韩家献祭;还有人说,那孩子是魔神转世,天煞孤星,得谁克谁。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再离谱的话,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相。
城东的鸡丢了,他们说是韩云州克的;城西的狗死了,他们说是韩云州克的;老人七老八十,在睡梦中无任何痛苦的死去,他们说是韩云州克的。
激起的民愤无法消退,韩瑶只好带着孩子去城外居住,平日菜自己种,米去别处买,日子虽说辛苦了些,但也勉强能过下去。
直到韩云州七岁那年。
他尚记得,那是一个雨夜。
雨算不上大,没有打雷,细细密密的雨滴从屋檐落下,砸在石墙上,像在唱戏。寒气从窗户缝吹进来,有些冷,他裹紧被子躺着,莫名心慌。
那时他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听着落雨声,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间,他听见楼梯咯吱咯吱响,韩瑶下了楼。
可能是起夜,或者别的什么,他没多想,直到第二天,他才发现韩瑶不见了。
韩瑶经常不见,有时会坐在庭院发呆,有时会在天河边枯坐,等第二日天亮再回家。韩云州没想太多,只当她又出去了,照旧做起早饭。
直到,他推开院门,看到她头朝下趴在雨水里,早已死去。
说完后,韩云州闭上眼,静静等待审判。他这样做,无异于亲手把伤人的利器递给钟书玉,接下来,要杀要剐,全凭她心意。
庭院中安静极了,只有蝉鸣,不厌其烦的在屋外喧闹。
钟书玉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真相,韩瑶不是疯了,是被妖丹反噬,韩云州出生时天降异相,是他本不该存于世。
这就是逆天而为的代价吗?可做错事的人是韩瑶,为何死的是其他人?韩云州做错了什么?是他非要投生在韩瑶肚子,还是他逼迫韩瑶杀妖取丹?
天道不该公平公正吗?为何她遭受的一桩桩,一件件,毫无公平可言?
空气安静的可怕。韩云州捏紧拳头,松开,又捏紧,反复几次后,终于下了决心:“明日我送你去天阙。”
“我不走。”钟书玉道,“我废了那么多功夫修好的屋子,还没住两天呢就让我走,不可能。”
韩云州偏头看她:“你不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死了那么多人,跟报菜名一样。后来被老国师夫妇领养,没过几年,他们便死在了盛京郊外,是个人都会觉得害怕。
可是,在钟书玉被所有人背叛时,是他毫不犹豫地站在她那边。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个谜,很多时候,血浓于水的人都做不到无条件信任对方,比如她的爹娘。
她尚记得,刚重生时,她好不容易逃出国师府,说出一切,她爹却犹豫了。要不是她娘愿意信她,她绝对当天就被抓了回去。
第二次,面对南宫慕羽的考验,她的爹娘,默契地选择放弃她。
曾经无比信任南宫问雪,到头来,和她连背叛都算不上,因为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南宫慕羽一边哄着她,一边一步步逼死她。
只有韩云州始终站在她的身边。
他像一股清流,像连日阴雨天后的晴空,炽热,坚定,照亮了钟书玉的阴霾天。
她伸出手,同样坚定地握住他,道:“我不怕。”
比起所谓的天煞孤星命格,她更怕身后空无一人,她怕有一天身处险境,脑海里两个挂念的人都没有。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一样,在彼此的世界,只有彼此。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韩云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长得很好看,脸比寻常人瘦一点,那些锋利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毛绒绒的,此刻正水汪汪地望着她。
钟书玉心中一动,凑过去窝进他的躺椅里,搂住他的脖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韩云州被她大胆的举动羞红了脸,偏过头不敢看她,“你说。”
“那天夜里,你出现在国师府是巧合吗?”她很早就想问了。
韩云州脸上的红晕褪去,道:“算是,有一个古战场的东西进了盛京,我查了很久,终于在那天夜里找到线索。”
与国师府有关的事,不那么好办。他本想第二天再去打探消息,却听见探子说,钟书玉冒雨进了国师府。
这是他的秘密。
马车上,他没有撒谎,关于南宫问雪的一切,他都会调查清楚。只是对这个身份普通的少女,他多留意了几分。
大概源于同类的心心相惜,被南宫家收养前,他过得甚至不如钟书玉。神院里的弟子非富即贵,在他们中间的钟书玉,一如当初在天梁的韩云州。
钟书玉从未气馁,也不曾自怨自艾,被孤立,她就填满自己的时间,不去想糟心事;被瞧不起,她就远离,绝不放低姿态讨好别人。
被人欺负,她就反击回去,反正有南宫问雪撑腰,她不怕;被人说南宫家的狗,她也不因此心生罅隙,着了别人的道。
韩云州有时候会想,若他也能如此,在天梁时会不会能过得更好一些?这样,他就无需被老国师夫妇领养,害他们惨死……
“这就是命中注定吧。”钟书玉道,“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
所以,为什么要害怕呢?
几次濒临死亡,钟书玉想得特别开,既然未来和明白不知哪个先到,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生活,起码真的快死时,不会因为没做什么感到遗憾。
思及此处,钟书玉忽然冒出八个胆子,在他的额头、脸颊、鼻尖、唇角亲来亲去。她早就想这么做了,长这么好看,不就是让人亲的。
“别……”韩云州红着脸去挡,没用。
吻像雨点一般落下,一不留神擦过嘴唇,更一发不可收拾。那夜的记忆跑了出来,像一团火,烧得人理智全无。钟书玉轻喘着靠在他肩头,哑声道:
“今晚别下去了,那间屋子太小,以后睡楼上。”
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
“为什么?”
韩云州轻轻摩挲着她腰间软肉,他同样想留下,可他不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做这种事,之前情况特殊,属无奈之举,我不能、不能……”
钟书玉感到匪夷所思:“你真的是天梁人?”
韩云州不明所以,点头。
怎么比三省神院最古板的老夫子还古板。
钟书玉想了想,决定退一步:“那你娶我。”
韩云州抿着唇:“我克妻,命中无子。”
嫁给他,就代表她得接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死亡,以及永远无法拥有两人的孩子。
钟书玉嘟囔道:“南宫问雪叫了你那么多年大哥,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或许你的命格没那么恐怖。”
至于孩子。她搂得更紧了,“寻常夫妻也有命中无子的,难不成不活了?正好我不喜欢小孩,不生更好。”
韩云州被她逗笑,被冰雪封存的心,慢慢融化
钟书玉试探道:“那今晚……”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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