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地震局华北监测中心，临时接待室。
窗外天色渐暗，蝉鸣被空调低鸣压过，像一层薄纱裹住这间屋子。白墙斑驳，绿漆铁皮柜上贴着“机密资料 严禁外传”的红字标签，桌上一台老式录音机红灯微亮，磁带缓缓转动，吞下每一句可能改变历史的话。
周萍坐在林昭然身边，手始终没松开女儿的小手。她的掌心全是汗，指甲几乎掐进自己肉里——不是疼，是怕。
怕什么？
怕女儿说错一个字，就被当成“胡言乱语”；
怕这场闹剧惊动丈夫单位，影响他的军籍；
更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而国家不信，那林昭然会怎么样？
林昭飞站在母亲身后，背脊挺得笔直。他盯着对面两位工程师，脑中飞速运转：
【HB-07？那是地理课本附录里的台站编号，连老师都说“一般学生不用记”。
可然然不仅知道，还能说出经纬度、震源深度，甚至精确到分钟的发震时间……
她才四岁。
要么是有人教她背数据，要么……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可谁会拿一场根本没人记得的小地震当教材？】
林昭云则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小脸煞白。他不懂什么震级、台站，只记得刚才在图书大厦，妹妹一个人站在电话亭前，瘦小得像要被风吹走。
【她是不是吓坏了？是不是被人骗了？】
对面，陈工和女工程师王敏并排而坐。桌上摊着HB-07台站近三天的波形图，墨迹未干——显然刚从值班室紧急调来。
“林小同志，我们再确认一遍。”陈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严谨，“你说7月15日21:03，M县刘家台乡会发生4.2级地震，对吗？”
林昭然点头，看着眼前漂浮的文字，声音清晰如钟：“震中在北纬38.7度，东经115.2度，深度8公里。前震序列从今天开始，每天凌晨有0.5到0.8级微震，到14号会密集起来。”
王敏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微微发颤。她刚参与过华北地区断层应力场建模，那组坐标——正是他们内部标注为‘潜在破裂段A’的位置，连深度都分毫不差。
“你确定是21点03分？”陈工追问，“不是大约晚上九点？”
“03分。”林昭然毫不犹豫。
“那这些数据，你是怎么知道的？”王敏忍不住插话，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一只蝴蝶。
林昭然沉默片刻，忽然说：“因为上一次，没人信。”
她低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1993年7月15号晚上，西堼村小学的预制板教室裂了缝，三个孩子被砸伤。台站报告说‘前兆不明显’，可HB-07从6月28号起就记录到异常扰动，只是被归为‘环境噪声’。”
王敏猛地翻出一份蓝色封皮的内部简报——《1993年M县微震后续评估（非公开）》，第3页赫然写着：
“……HB-07自6月28日起存在微弱异常扰动，判定为‘环境噪声’……”
她抬起头，声音发颤：“你连这个都知道？这份简报……连我们科室都不是人人都能看的。”
周萍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知道“环境噪声”这种词？连自己都没听过！
“林小同志，”陈工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如果我们现在派工作组去M县布设流动台，你能告诉我们，未来72小时内，哪些时刻最需要盯紧数据？”
林昭然毫不犹豫：“明天凌晨3点17分，会有0.8级微震；后天凌晨1点42分，一次0.6级；大后天凌晨4点55分，一次0.7级，震中偏移0.3公里……”
她一口气报出五次时间、震级与位置，精确到秒和百米。
【天灾之眼】给出的数据清晰、完整，不仅包含发震时刻，还有台站响应延迟、地壳应力变化趋势——足以支撑地震局的全部验证工作。
王敏的手停在半空，笔尖一颤，一滴墨坠落在纸上，晕开成一朵小小的黑花，像一颗无声坠落的心。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陈工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如探针般锐利，“普通人连一次微震都记不住，更别说精确到秒。”
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震动。作为从业十五年的老地震人，他见过太多“民间预测”——神婆、气功师、退休教师……无一不是模糊其词、事后附会。可眼前这个四岁女孩，报出的数据却与他们内部模型高度吻合，甚至超前于现有观测。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
室内陷入沉默，大家都在等林昭然开口。
此时
某集团军工兵营·营部指挥室
电话铃声响起。
工兵营营长周振国正在沙盘前推演长江防汛方案，闻言猛地抬头。
“什么？地震局直接报到总参？四岁小孩预警M县地震？”他一把抓过电文，眉头紧锁，“HB-07数据吻合？前震序列精确到秒？”
身旁的营教导员迅速翻出《华北地震带应急响应手册》：“M县属Ⅶ度设防区，若4.2级震中偏移，西堼村小学等老旧校舍有垮塌风险……必须预置力量。”
就在这时，师部专线响起。
师参谋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周营长，总参指示：该信源信息已通过初步交叉验证，按‘特殊灾害预警’一级响应处理。信源系你营新调入战士林建国之女，速将其带至营部，安排专线通话。全程录音，上报师部备案。”
“是！”周振国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十分钟后，林建国被紧急从装备库召回。他刚换上作训服，臂章还没缝牢，就被带进营部指挥室。
三天前，他刚从炊事班调入工兵营应急分队——全师唯一一支专训“地震、洪水、危化品事故”救援的尖刀力量。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被选中的。
连他自己都意外。
直到营长拍着他肩膀说：“你在炊事班三年，天天凌晨四点起床生火，风雨无阻。这种人，塌了楼也敢往里钻。”
他没告诉周萍，想着探亲的时候亲口告诉她。
就在这时，通讯员冲进来：“林建国！营部紧急集合！北京来电！”
他心头一紧——家里应该刚到北京，这时候北京来电......希望别出什么事情。
指挥室内，营长、指导员、通信排长、师部联络参谋四人已在等候。桌上摊着M县地形图、地震局传真波形图、以及一份刚打印的《林昭然预警内容摘要》。
“报告”
指导员抬头看是林建国：“进来吧。”
营长周振国没有寒暄，直接道：
“国家地震局上报总参，称一名四岁女童精准预警M县7·15地震，数据与HB-07台站高度吻合。女童名叫林昭然，是你女儿。现在人在地震局接待室，家属身份已由大栅栏派出所核实。”
林建国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林......昭然，然然她……预警地震？”林建国声音发干。
“对。还报出了未来72小时五次微震的精确时间、坐标、震级。全部与台站回溯数据吻合。”营长顿了顿，继续道：“总参要求我们——立即联系你本人，确认是否授权家属配合国家防灾工作。”
旁边的指导员，语气复杂，“建国，这事太特殊。但上面说了：无论信息来源如何，只要可验证，就按一级响应对待。”
“营长……”林建国忽然开口，“如果……如果这些验证都是真的，我女儿会怎么样？”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一个兵，不该在指挥室里失态。可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
“她才四岁……”他的声音哽住，喉结剧烈滚动，“她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有没有人吓她？有没有人说她是胡说八道？现在把她带到地震局……是不是要……要送去精神病院？还是……当成什么‘特殊对象’关起来？”
他猛地停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最后一句：
“我就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指挥室里一片寂静。
通信排长低头调试设备，教导员移开目光，连师部联络参谋也轻轻合上了文件夹。
营长周振国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绕过沙盘，走到林建国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却放下了所有上级的威严。
他伸手，重重按在林建国肩上，力道沉稳如锚。
“林建国，”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你记住三件事。”
“第一，你女儿现在安全。地震局有专人陪护，派出所民警全程在场，没人吓她，更没人怀疑她是骗子——相反，他们把她当救命稻草。”
“第二，如果她的信息全部验证属实，国家不会把她关起来，也不会拿她做实验。恰恰相反——我们会保护她，像保护一台能提前预警灾难的精密仪器。因为从今天起，她可能是我们防灾体系里，最珍贵的眼睛。”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要相信国家。”
“不是相信某个领导，不是相信某个部门，是相信这个国家，从来不会让一个想救人的人，独自承担代价。”
营长的声音低沉下来，近乎耳语：“我也有女儿，六岁。如果她敢在四岁时说出这样的话，我会怕，会慌，会整夜睡不着。但我也知道——只要她说的是真话，这个国家，就会护住她。”
他松开手，转身拿起桌上那份《预警摘要》，郑重地塞进林建国手里：“去打电话吧。告诉她：爸爸信你，国家也准备好了。”
林建国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发白。
“总参特批你五分钟专线通话。”营长语气郑重，“记住：这不是家事，是国事。你的回答，可能决定一支救援队是否提前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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