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造羮

因着昭未央宫中人提前打点,妙欲城朱门大开,鹤古的云架一路顺利畅通,入城无阻。

夜幕将落,街道两边的食摊小店正在纷纷忙活着将桌椅板凳收拾齐整,收伞降旗,准备打烊。

宵禁的时间快到了,他们若是收晚了几刻,被巡视的人逮到,会被罚许多的银钱,有时候碰上蛮不讲理的官差,还会被拖去下狱,打上几大板子,本就因为高昂的税金寸步难行的生活更会雪上加霜,若未得到及时的医治,还有可能会丧命。

店家小二们手下动作麻利,心无旁骛,即使是街上行驶着这样华丽的车架也无暇去看,他们心中腹诽,上寿日将至,这一定又是为了赶趟前来城中玩乐的富家子弟,介时城中还会更加热闹,只不过这三月三戥喜上寿的热闹,早就已经与他们这些“下等人”没了丝毫的干系。

傍晚的清风带着些凉气,一阵一阵打在云架四周,风声不大,怯弱地在车身左右徘徊。珍珠怕鹤古没有灵力傍身会觉得冷,正起身想要去将木窗合上,那风却把轻薄的窗帘吹翻了过去,薄帘扑棱间显露出一角街景,珍珠下意识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登时便被拿住了心神。

窗外不起眼的小店立在门口的手写招牌还没来得及被收拾起来,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木头板子上面是四个显眼的大字:

炉羊造羹。

这造羹她与阿姐回回来妙欲城回回都吃,店家不知是有什么外人不知的奇妙配方,这造羹汤底浓郁,吃过后齿颊留香。

她与阿姐曾经推敲过许多次,猜测他们定是先用羊杂羊肉取肥的那一面在锅中慢煎过,再泼沸水进去,那汤底就会变得如同牛乳一般白嫩,熬煮上许多个时辰,将羊杂羊肉捞出来,切得精细,混着店家秘制的酱汁翻炒,加入菜苗和香料。

一碗肉,一碗汤,可以配面,也可以配饼,是这城中的绝顶珍馐之一,久吃不厌,不枉费她们千里迢迢来这妙欲一遭。

云架还在缓慢地向前方行驶,珍珠的脑袋不知不觉间向外探得越来越多,两颗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那块招牌上,她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荷包,将头收了回来。

你不想吃。

世上什么都有假的,只有穷是真的,从今日起辟谷吧。

虽然这车中的几盏灵灯皆已经燃上了,但现下外头天已然全黑,车内四角边缘火光照不到,还是有些昏暗,再掺上这初春的夜风,让人不知不觉便有些恍惚疲乏,想要吃口热的暖和暖和。

珍珠正出神,鹤古突然在此时叫停了云架,他缓缓站起身来扫了扫衣摆,走到了车门边,因着车内不大明亮的灯光,他半边面色隐在阴影之中,那白得吓人的手从袖中伸了出来,用力拉开木门,拂开面前的琉璃珠链,慢悠悠地下了车。

珍珠正在奇怪他要去做什么,身旁的窗帘子突然被撩开了,她侧头看去,鹤古姣好的容颜半露,几盏灵灯映照在他的眼瞳之中,火光跳跃,愈发显得他双目水光潋潋,此时正带些疑问看着自己,站在车外催促她:

“你不想吃炉羊造羹吗?快下车。”

她听见鹤古的话,赶忙站起身走下车去,快步走到了鹤古的身边,周围忙碌的摊主店家被两人出挑的长相和华贵的衣饰吸引,又见他们与平日里来的那些豪绅不同,毫不嫌弃地下车去买这路边的小食,纷纷好奇地抽出空来偏头往这边撇。

珍珠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但她因为环境的陡然变换,脑子还在发蒙,也好奇地四下看了看。

只见不远处卖长命蛐蛐的摊子还没收完,摆在外面的斗栅中有三只蛐蛐,其中两只打作一团,没过一会便筋疲力尽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珍珠观看了一会,本以为这战局到了如今,只能是个全军覆没的结果。可角落仰躺着的那只“死”蛐蛐却突然活了过来,翻过转身子,再不见衰败的迹象,昂首挺胸、耀武扬威,成了斗场内胜战的“将军”。

珍珠觉得既有趣又惊讶,不知小小一只不起眼的蛐蛐怎会有这样的智慧,一时间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趁着她走神的空档,鹤古那边已经将银钱付好,一手拿着汤,另一只手将那碗热乎的肉造羹递给了她,他修长的手指被热汤烫得发红,用力捏住碗边的地方却煞白,珍珠转过头来盯着那处看,鹤古不知道她在发什么愣,见她迟迟不接,又将碗举高些到她的眼前,与她说道:

“吃吧,这两个碗还要趁着关店前还给人家。”

珍珠闻言拿起汤匙,一边捞起一块羊肉一边向那店里头望去。

这小店的门头也是与从前一样不太起眼,上头还有些明显的破损,一看便是一直拖着没有修缮,门槛缺了一块,被塞了些破布做替,他们没有闭紧门窗,只是放着旧帘子帷幕,里面燃起的灯火影影绰绰。

若不是为了生计,店家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到此时还拖拖拉拉地不愿关门,只为了能多卖出一份造羹,他们便能再赚几个铜板。

算着时辰,珍珠也替他们着急,她“啪”一声放下汤匙,快速地将手从窗子处伸进车内,胡乱摸了一通,摸出了小桌上的一个空碗,把那碗肉羹倒扣进空碗中,接着便如法炮制,将肉汤也倒换进另一个空碗里,她将饼塞进嘴里,跟有凶兽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似的,端着碗小跑着往小店的门头那里去了。

那店主一直等在门口,急忙将这两个空碗接下,紧接着“嘭”的一声关紧了大门,“咔嚓”落了锁。

珍珠将嘴中表皮有些发凉的馍饼拿在手里,她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转身回头看去。

街灯之下云架车旁,鹤古一身锦缎暗绣白纹天青长袍,墨发散在肩头,发尾处被她送的那根发绳松松地束着,背后是无边的黑暗,只有他被这街灯打亮,长身玉立,风姿无双,此时正端着一碗肉汤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珍珠心中熨贴,冲着鹤古笑了一下,又小跑了回来。

天幕涂墨,远处的歌楼饭馆灯火辉煌,酒肉歌欢声阵阵传来,与落寞的街道大不相同,如今各店家收拾妥当,街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空空荡荡的长街只余下了珍珠和鹤古两个人。

两人翻了半天,只在云架中找出了一把汤匙,珍珠将碗倒换到自己手中,汤匙递给鹤古,她殷切地看向对面的人,想要让他尝尝这远近闻名的炉羊造羹,街上风凉,珍珠怕造羹冷掉,油凝在一起后不好吃了,不断催他快些动作:

“你先吃。”

鹤古从善如流,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块肉,点了点头,虽然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都没什么胃口,但不得不说这造羹味道果然不错。

但他还是将汤匙递回给了珍珠,他吃不下了。

珍珠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他看起来常年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好像被风一吹就倒,原来是不爱吃饭,这怎么行呢,不吃饭没劲啊。

她抬抬下巴示意鹤古再吃几口,鹤古摇摇头拒绝了,两人僵站在原地,珍珠没办法,将汤匙接了过来,配合着手边的饼吃着造羹,除开城中心喧嚣的玩乐欢呼声,周围近处一时寂静,只有珍珠用膳的咀嚼声。

她浑身的衣裳被自己在云架上睡得乱七八糟,满是褶子,皱皱巴巴,头发也跟被屁崩了一样,凌乱地挤在领子里。

鹤古看着看着,便有些闲不住,趁她专心用饭,伸手将她胡乱塞在斗篷中的长发解救了出来,再拿着云帕将她腮边的饼渣子擦去。

珍珠逐渐停下了嚼饼的动作,呆呆地看着鹤古,此时天顶星桥横踏,春日薄云被风挑散,远处的月影戚戚,灯光闪烁,犹如半天火树银花开,面前的人表情那样认真,好似自己是他十分珍重之人。

她想起了每一次与阿姐一起的时候,阿姐也是这样看着她,帮她把衣裳整理好,将她嘴边的污渍擦掉,即使她做错了事情,输了夜市上的投球比赛,阿姐也笑着与她说“没关系,珍珠是阿姐心中最厉害的人。”

阿姐不会嫌弃自己,待自己好,关心自己,是因为她是珍珠的阿姐。

鹤古呢?

鹤古将她当作什么?是好朋友吗?

那自己又将鹤古当作什么呢?

珍珠愣了许久,她有过许多朋友,也知道朋友是如何相处的,珍珠不觉得她们现在这样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但若是要问,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她如今也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的心。

鹤古不爱吃饭,但他在静院中却时常摆出一大桌子菜,珍珠隐隐约约知道,他约莫是为了自己。

那日她本该在佛堂中连着念七日的经,却中途跑出来,跑到他的院子里头,就是想要看看鹤古有没有等她。

他果然就在院中候着,后来珍珠想了想,她怎么就这么笃定鹤古会等着自己,若是鹤古没有等呢,她又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和伤心?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日日呆在一处,可是当她看着鹤古时,却还想要与他相处更多些日子,想要时不时地去触碰他的手,拉拉他的衣衫,叫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叫他为自己费心思。

她心中既开心又酸涨得很,浑身起些鸡皮疙瘩,好似是被凉风吹透了一般。

珍珠脑中天人交战,情绪纷乱复杂,兀自急得团团转,她觉得应该把此时的心情说出来,让鹤古也帮着她想一想。

但是情绪将她东拉西扯,让她疑惑又混乱,也不知道该向鹤古问些什么、说些什么,于是她喃喃自语般地嘟囔出了一句话:

“鹤古,你好像我阿姐。”

一旁街上乱窜的狗听见都摇了摇头。

鹤古动作一顿,他站得离珍珠很近,这句话更是被他听了个一字不落,他脸色大变,猛地将手放了下来,将云帕搁回云架里头。

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合着她七情六欲,就剩下了亲情与食欲。

鹤古气得两眼发晕,正巧珍珠吃完,他拿着两个空碗将珠帘掀开便进了云架中,一路上闭目养神,任珍珠说什么都不肯再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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