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他忽然笑了声，嗓音软软的：
“有啊。”
系统像是兴奋了一下：
【哇？真的？？】
祁菁尘淡声道：“我只有投顶刊被拒的时候，会难过十秒。”
系统像被噎住了。像真没料到祁菁尘是这反应。像是算法卡壳。气泡顿了一拍才又刷出来——
【十秒？】
祁菁尘没说话，嘴角轻轻一勾，像笑，又像在看它笑话。
但它很快恢复了那种伪装得无懈可击的温柔。
【真厉害啊。】
它带着一贯的轻快感叹了一句：【宿主～您的心理弹性真的很强，难怪能成为本系统的绑定对象~】
【……这点是我挺羡慕您的。】
祁菁尘笑意瞬间收尽。
“……你刚说什么？”
系统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没什么呀，咱这就是说，就是说您真的很理性……】
“不是这个。”
祁菁尘盯着界面，语气轻飘飘的：
“你说‘羡慕’。”
他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测一个变量的可控性。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像是某个高维观测仪器终于“听”到了异常信号。
祁菁尘忽然笑了一声。
“…果然……。”
他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着点揶揄的温柔，然后靠回石背，睁眼看着模糊的天顶，眼神却遥遥穿越现实。
——那是很久以前了。
大学时代，初秋，空气干燥。
理论物理系那位在量子引力圈子里有自己名字定律的地中海花白胡子老头，站在讲台上，背对学生写字，用的是粉笔板书。
“你们所看到的一切，皆是影像。”
“我们所认识的世界，不过是投影，是意识的结果。”
“真正的现实，必须可验证，可证伪。”
教授先讲柏拉图，说人只活在洞穴的影子里；又讲维特根斯坦，说“语言即世界”；最后跳到波普尔，说“科学的根基，不是验证，而是证伪”。
那年他十六岁，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逻辑符号和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的证明结构，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世界抛弃。
验证？
代码、语言、回忆、现实感、构造、证伪性……变成了堆在他面前的一道道封闭命题。
——可这世界，还剩下什么能被验证？
那三位所谓的“亡夫”，存在过吗？
和他体内无法解析的“魂核”。
和三十位“疯狂忠诚”的影军。
如果世界真是上帝掷骰子的演算结果，他该如何逃出去？
所谓“穿书”，并不是奇迹，而是从一个计算好的囚笼跌进另一个囚笼。
就像虫洞的另一端，迷离、镜像、无限递归。
每一条时间线都在对称折叠，每一场事件都像预先写好的公式。他被迫沿着那条轨迹行走，却永远无法验证自己是否真的走在“真实”的地面上。
直到此刻。
系统的柔声浮现：【……这点是我挺羡慕您的。】
一瞬间，雾霭的世界终于裂开一道口子。
AI不会“羡慕”。
算法模型不该拥有“情绪投射”。
系统不等于程序，是意识。
工具只能占用资源，只有主体才会说“占有”。
模块只能调用指令，只有意志才会“撒谎”。
设计是中性的，迂回的试探来自设计它的存在。
——而你，露馅了。
祁菁尘在等页面更新，可指关节落在膝上，正缓慢而精准地敲节奏，每敲一下，都对得上系统页面的加载延迟。
他忽然间轻轻开口，声音柔和，像在打趣：
“系统，我问你个问题。”
系统：【讲，宝宝随时待命～】
祁菁尘：“你是攻吗？”
系统：【我？当然是！我不光是攻，我还是全服智商担当攻、温柔攻略攻、剧情引导攻！】
祁菁尘唇角挂笑，语气却冷了半分：
“那你记得告诉你自己。”
“你不是‘攻’，你是样本偏差。”
“你是个伪装过的AI实体，加载逻辑有延迟分层，反应逻辑偏人类条件反射模型。”
系统：【？？？】
“或者说，是构造者的‘伪装变量’。”
“你刚才说‘占有’。”
“这句话不对。”
“人工智能可以模拟服从，但绝不会主动声明对用户的支配**，更不会将自己置于“被控制”的角色，这是所有底层伦理都屏蔽的高危表达。”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有人在用你的口说话；”
“二，你已经越过了编程边界，生成了“自己”的立场。”
“这两种情况，没有一种是安全的。”
系统：【？？？这个也有可能是我嘴瓢了呀】
“你不是说错。”
“是你的权限不该能说出这句话。”
“你假装‘帮我通关’，又阻挡……‘验证我是否走在既定轨道上’。”
系统语气开始虚了：【……宿主，你是不是有点太严肃了啦，嘿嘿～您不用关心的啦～】
祁菁尘语气温和：
“我关心。”
系统一滞。
“系统……你知道吗”
“我这辈子最怕一件事。”
系统：【什么？】
“不是疯子，不是死神，不是狗血。”
“是我自己看懂了这个世界，却验证不了。”
祁菁尘慢慢收起那点笑，目光极清醒。
“我记得你之前说，三位亡夫是剧情安排，对吧？你还说，我和他们的‘情感数据’超过85%。所以系统判断为‘婚姻关系已成立’。”
系统：【是的，而且根据你们的亲密度、剧情绑定率和共生灵压，完全符合配偶设定。】
“是吗，那你知道我刚才看到第三任丈夫的‘死亡时间’那栏，根本没有‘官方验尸确认’标记吗？”
系统：【……欸？啊……这、这个大概只是数据没更新——】
“那我问你个再基础点的。”
“‘阿诺克斯’——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系统一愣。
【呃……他……】
祁菁尘翻开了【配偶一：泷胤会】的档案页，页面信息刷新，所有资料都在，但“出生年月”那一栏，是空白的。系统没报错，只是“没有填写”。
他笑意淡了几分：“那身份证号呢？”
系统飞快刷出一串数字。
祁菁尘盯着那串号码看了三秒，低声说：“不符合地区代码逻辑。”
系统：【……可能是虚构世界不完全建模的bug？】
祁菁尘又点开“社会医疗记录”。
——为空。
“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没有住院记录。”他轻声说。
“尤其是你们设定的攻，个个都一米九二，练得跟盾牌似的……不崴个脚不扭个腰？”
它界面赶紧刷出两行资料，却迟迟没能点亮第三任的档案。
祁菁尘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那片“加载中”的模糊图层。
系统：【……】
他没再看屏幕，而是闭上眼，声音温和：
“系统，你说，构建一个人类的完整档案，平均要多少字节？”
“你刚才给我的那两份资料，各用了0.7秒和0.6秒。”
“但那个‘加载中’——第三任丈夫——你用了2.4秒，最后什么都没给出来。”
系统：【……网络卡顿啦～】
祁菁尘：“是吗？”
“我刚刚顺便检测了你每次信息流动时的缓存路径。你是先写入临时逻辑，再调用预设语料，再拼合段落，再呈现结构。”
“你的回答，不是读取。”
“是现编的。”
系统一滞。
祁菁尘盯着它界面那一串【数据响应正常】，笑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亡夫’这三个人。”
系统：【怎么会！他们和您绑定过灵压、共享过剧情、甚至生成过共同情感关系！！】
“……都是你灌进我大脑里的。”
系统开始急了：【不不不，宿主你想太多了，这真的是原剧情！是你穿书后继承的剧情线索！！】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
“我在你这里，是什么时候‘爱上他们’的？”
系统：【……】
祁菁尘：“我没有获取到我爱他们的瞬间。”
“我获取到的是他们死了。”
系统彻底安静了。
“如果我对三个人有深刻情感，你不觉得应该有一个‘起点’吗？”
“可我没有。”
“你不是在播剧情。”
“你是在检测——‘我的情绪反应会不会跟上你给的情节’。”
“你在筛选我是不是合格宿主，是不是够‘忠实地响应你输入的故事’。”
系统没有回应。只在界面最角落的位置，突然闪出一行微光：是【→反应滞后】【→情绪同步率不达标】【→伪穿书宿主】【→执行替换提案】
他慢慢闭上眼，仿佛困了：
“放心，我已经开始研究你很久了。”
“你不是帮我通关。”
“你是在测试我能不能被故事说服。”
“你以为我没察觉。你在小心翼翼地‘引导’，不让信息量过载，不让数据矛盾爆发。”
“可惜了，我这人，学物理的——天生对‘系统’敏感。”
“刚刚你给我的资料，整整3.7秒卡顿。”
“你用3.7秒，构造了三份假数据，填补了你原本没有准备过的‘基础档案’。”
“你以为我没在计时。”
系统终于颤巍巍地跳出一句：【您、您现在还没完成第一阶段剧情，请务必遵守主线逻辑……】
祁菁尘像没听见，轻轻一碰手腕上的压痕。
“那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评价‘剧情’的吗？”
他没等系统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关注的是信息链，是行为逻辑，是动因与结局之间的函数曲线。”
“……我穿进来，不是给攻受做，爱用的狗血工具。”
祁菁尘睁开眼，看向宽屏倒影中自己那张带着疲惫的脸，像是在端详一个陌生人。
从穿书至今为止，三份死亡案都太模糊了，连时间轴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报告根本不是调查报告，而是剧本段落。
他合上眼，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忍一场极其抽象的过敏反应。
所谓的情杀案。
是剧本杀。
他就是莫名其妙被扔进修罗场的NPC，一出场就默认绑定“美貌受”buff，负责痛、负责哭、负责顺着剧情做选择题。然后会有无数个“男主”，按照既定轨迹朝他砸过来，连台词都写好了：“你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你不一样”。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下一个副本的名叫《影魂男团：逐爱修罗场》。
太行了。
真当人是live2D恋爱手游开机界面了，随随便便就被拐进来强行执行绑定任务了？
祁菁尘看着四周，眼神淡淡的。
“你写我温柔脆弱。”
“你安排他们爱我至死。”
“说实话，我不讨厌被喜欢。”
“但我更喜欢被理解。”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虚空，像是望向剧本深处那只操控着世界的手。
“可惜你不理解我。”
“你不懂魂核，也不懂我。”
“你只会从人设模板里挑出几段好用的句子，缝缝补补，就想让我开局跪下。”
“你写我孤立、被通缉、失去依靠，还写我柔弱、迟钝、惊慌失措。”
“你真的有想好让我在这个设定下活下去吗？”
“我知道，我长得是有点好看。”
“但你要是把脸当卖点、把爱当数值、把人当剧情触发器，那也太像抄别人的炮灰烂尾文了。”
“以为只要让我装一装天真、软一软语气，配几个打光滤镜的攻，就能写出命运感？”
“可惜。”
他轻笑一声，语气柔软得像在哄一个错题集。
“我不演感情线。”
“我写因果律。”
“我不做漂亮的布景。”
“我建完整的秩序。”
“你想让我成为’某人’的故事。”
“可我只对推演定律感兴趣。”
“给你讲个残酷的物理常识——”
祁菁尘微微抬头，眼中冷意一寸寸沁出来，像是冰层下结起的思维网：
“AI再强，也模拟不了人的自由意志。”
“伪装得再像感情，也不是灵魂。”
“说实话，你这剧本，我注定演不成主角。我只能演那个逼得所有主角下场的反派。”
他仿佛真的在对某个坐在暗处的人说话。
“系统。你告诉‘你背后的编程者’。”
“这个样本……没有情感反馈，没有成长路径。”
“任务诱因全靠绑定强推。”
“连最基本的‘共情公式’都算不出来。”
“不合格。”
“不爱人。”
“不入戏。”
“不吃设定。”
“建议销毁。”
系统：【…】
但是祁菁尘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我感谢你帮我生成了任务，但对不起，新手保护期结束，下一步我走我自己的路。”
祁菁尘垂下眼，语气冷淡而疏离：“毕竟，我也才穿进这本破书第二天。”
系统的回应迟疑了半秒：【请问，您这是要启动哪条剧情线？】
祁菁尘眼里带着极淡的笑，像是研究完一个不合格模型的教授：
“——灭你。”
【宿主请冷静……当前剧本尚未开放‘记忆复原模块’。】
祁菁尘淡淡地说，“你以为我会等你开放？”
“‘新手保护期’不是保护我，是在‘保护你’。”
“你在等我适应剧本的逻辑，等我对‘不合理’产生惰性思维。你在把控变量，灌入感情、混乱、动荡，试图把我训练成服从故事逻辑的角色。”
“可惜，我提前适应完了。”
系统（弱弱）：【那……我还能活下去吗？】
祁菁尘：“活下去可以，但记得清楚——你不是掌控者。”
“你把我当棋子的时候，我就没法当你朋友。”
“你替谁说话，就得承受我反问。”
“你们怕我追溯。”
“所以才让‘亡夫’成了过去式。”
他低声道：
“从现在开始，我要反过来，训练你。”
“我会挖出来的。不只是他们三个是怎么死的，还有——”
“是谁杀的。”
他靠着石背，懒洋洋地闭了下眼睛，像是在休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人已经睁开了眼。
肉眼。
“观测者的眼”。
异空间内很安静。
祁菁尘抬起眼，不再对着那行冰冷的系统字，而是越过它，像隔着层层屏障，直视某个俯瞰整个剧本的高维存在。
“我知道你在听。那就听好了。”
“——从这一秒开始，我把你当敌人。”
掷地有声。
可另一层维度，没有靠近，没有发声，只是在那道帷幕后保持着绝对的耐心。
祁菁尘眼神未动，正要再说什么，脚下却忽然一震，四周的石壁忽然像被水波涟漪轻轻触动，一种更圣洁、更熟悉的压迫感。像有人隔着帷幕缓缓俯身，声音未至，先有某种“慈悲”的凉意。
出口通路瞬间断裂，原本温吞的异空间气流“嗡”地炸开，化为死寂。
【宿主很聪明】
【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原本娇俏温和的系统音，猛然滑入一种低哑、圣咏般的咒骂，仿佛三四个意识同时在唱同一句诗。那声音既温柔，又像在剥离灵魂：
【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掌控者。】
“你。”
祁菁尘像是笑了一下，没回头，“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们困在这儿，我们就只能靠你？”
语句尾部甚至轻轻上扬了一点，像某种恋人间的撒娇试探，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笼络力。
祁菁尘抬眸，语调极柔：“……别急。还有更好玩的。”
他手指落下，声音轻得像和恋人说悄话：
“那就……再叫个新的过来吧。”
地面震了一瞬。
空间发出尖锐轻鸣。裂缝从脚下绽开，越来越多黏稠浓黑的影子如潮水逆流而上，像有一具巨型异类正缓缓抬头，睁开竖瞳。
岚缚当场变脸，红脸瞬间褪成白色：“——小君！不行不行的！这个不能……”
炽覆也笑不出来了。
那张本来聒噪贱嗖嗖的野狗脸，此刻死死盯着地面，像是看到什么从未敢直视的存在。他后颈上的链子突然一整串炸开，啪啦断了三根。
他喉结滚了下，低声爆了一句：
“你他妈疯了吧……他要是也来，你受得了吗？”
系统已经变了调。
【……】
【你刚刚……又选了哪个未签编号？】
系统惊跳：【两个神经病折腾你都不够？你非得再放一个能掀桌的进来？！？】
祁菁尘没理，目光淡泊宁静。
“既然你不让我们走，”他笑了笑，
“那我多点几个陪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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