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飞星之寝殿(中)

也许是长期慑于昭明帝的威势,只要他一息尚存,贤亲王就不得真正安心,谢重珩敏锐地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惶急的意味。

徐南池扶着贤亲王,领着数十人施施然进入寝殿。帝王却仍只是在御座上阴森森盯着逼近的敌人,握着扶手的指节用力到突出泛白,极力克制着暴怒。

身边的断魂楼暗卫已经尽数参战,以血肉之躯护在御座前,接连倒下,他却依然丝毫没有要放出天绝道中枢的意思。

贤亲王从未见过他恨不能当场杀了所有人,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的模样,觉得有趣,真心微笑起来,话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谦逊:“以帝君的性子,竟能忍到现在还不发落小侄,好稀罕的光景。”

“是不是帝君也发现,那只世代豢养的东西如今不遵号令了?”

昭明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一句:“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贤亲王示意徐南池退下,自己上前几步,悠悠道:“真龙现世,诸灵退避。龙气之下,岂容旁物挑衅?只怕圣祖当年也没想到,这个世间上,原来真是有龙的。”

闻听真龙二字,昭明帝目光震动,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直到现在,谢重珩终于确信,黎雍等人之所以敢起事,确然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所谓大昭的立国之本、历代帝王传承的不知究竟为何物的洪荒凶兽,果真被伏龙琴压制得根本无法现身。

最后一点希望就此彻底破灭。

兵器交击,血肉飞溅,即使头顶轰隆的雷霆声也遮掩不住底下的激烈动静。但突然间,这动静被一点细微的声响打破。

一直倒伏在御座下的大司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身上沾染了不少血污尘土,狼狈不堪,正一言不发,咬牙挣扎着起身。

昭明帝连眼风也没施舍过去,只死死盯着贤亲王:“朕自问多年来待你不薄,能给你的,从不吝惜。不想竟因此让你生出野心,觊觎帝位。”

“就不怕史册上记你一笔篡位弑君之罪,千秋万世之后,依然为天下人唾骂?”

“帝君既然说多年,可见这么多年,无论小侄如何曲意相就,也从未让帝君真正替小侄着想一二。”

贤亲王笑着反问,声嗓虚弱,一双肖似昭明帝的鹰目冰冷酷厉?“难道小侄果然就愿意做个以色侍人的娈宠,枯等着色衰爱驰遭人厌弃?果然就愿意庸碌终身,至死未有功业建树?”

寥寥数语,道尽他过往半生岁月。

“何况,帝君曾教导小侄,史册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小侄铭记于心。天下人乃至后世能看到什么样的过往,由不得他们。”贤亲王悠悠道。

“顾氏那帮手无兵|权的酸腐文人,难道还敢多说什么?待小侄引领大昭重铸无上辉煌,万邦争拜,四夷宾服,帝君不妨猜猜,史册上将如何评说你我?”

他转过目光,望向大司乐,“呛啷”一声,掷过去一柄利刃,温柔微笑:“暴君无道,残害治下,更毁你人生,囚你数年。”

“天地震怒,要他陷落于此。如今他已成笼中困兽,你若肯为大昭除了此害,我便放你自由,替你报了徐五公子欺骗算计之仇。”

说起来,大司乐对贤亲王和黎雍的恨绝不比对昭明帝的少,甚至更烈。但眼下的局面,哪怕是瞎子也能感觉出谁占了绝对优势。

若听他之言,尚可手刃一个仇人,否则,只能含恨九泉。

他倒并非不敢弑君,将来在史册上留下万载恶名,单纯只是想让昭明帝临到死前,感受一下众叛亲离,最终连宠幸之人也要背叛的滋味罢了。

大司乐从未见过眼前如修罗炼狱般,血肉泥泞尸骨堆叠的场景。他明明已经恐惧得全身都在发抖,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刀柄。

望着他掌中的刀,贤亲王的笑意都显出了几分真心的愉悦。

不怪人都愿意不择手段往上走。因为只有走到最高处,才能掌控自己也掌控他人,而非为他人所挟制。

轰然一声,天上一道霹雳蓦地炸响,竟连整个龙渊时空都仿佛在隐隐震荡。殿中诸人本就个个绷紧如弓弦,尽皆被震得猛然一抖,连正在厮杀的人有刹那的凝滞。

占据了宽广天幕的巨大龙首虚影仿佛睡意重新袭来般,本就半阖的眼帘开始缓缓下垂,又被操控之人猛然注入的灵力激得一惊,复又睁开。

凤不归心知有异,感知了一下观星峰上的情况。

于凡人而言,强行维持龙魂半醒的状态并不容易。修为和精力如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被伏龙琴吸走,黎雍面色惨白,口中早有鲜血随同咒语一起涌出。

素衫雪发的妖孽凝神注意了一瞬,碧色狐狸眼毫无波澜地眨了眨。

人有七情,更有六欲。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不惜铤而走险,追逐着前方想要的东西,却忘了自己本就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魂消,万劫不复。

他猜得不错,尾鬼皇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黎雍虽不清楚那巨型雪色九尾天狐虚影究竟是什么来历,实力竟丝毫不输于龙魂,却也知道,那绝不是昭明帝或者任何一个龙渊时空的凡人所能召唤、操控之物。

惊怒之余,他更多的,则是懊悔、憾恨。

即使尾鬼无数代高手研究了伏龙琴多少万年,也根本想不到,哪怕龙魂仅仅恢复了一丝清明,感知到同样来自洪荒神界的天绝道中枢,竟会降下几乎能毁灭一方的雷霆闪电。

否则,他根本不必舍弃一切、耗竭精力去筹谋去策划,花了数年时间,布下那么个牵涉了宫禁、朝堂、地方乃至尾鬼的繁复棋局,临到头还招来个意料之外的人坏他大计。

早知如此,当年直接设法潜入永安唤醒龙魂,劈死昭明帝,扶持贤亲王上位,岂不简单有效得多。可见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机关算尽,却也还有天意一说。

贤亲王带进行宫的死士中当然有黎雍的人。但他终归没有办法知晓具体情形和盟友的进展,也没有收到事成的暗号,只能咬着牙死死撑着。

凤不归却需要在巨龙虚影消散之前了结行宫的事,让昭明帝顺利离开。

若不然,待黎雍一倒,失去了压制,就凭眼下的状况,昭明帝必然放出天绝道中枢,以破解困局。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对上那妖邪玩意儿。兼且二者交替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刹那间,他并没有绝对把握保证谢重珩的安全。

但潜藏的人既然迟迟不现身,想必有其他想法。凤不归也就不急着出手去管那些闲事,而是继续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抵挡爆裂的闪电雷霆的间隙,他重新感知了一下寝殿的状况,盘算着稍后如何做才不会引起那小傻子的怀疑。

寝殿的厮杀已近平息。不出谢重珩所料,这场战斗其实没什么悬念。贤亲王带来的死士不仅数量远多于断魂楼的暗卫,身手也远超他们。

不过短短时刻,暗卫接连倒下,直到仅剩御座上的帝王和御座下的大司乐。

大司乐全不在意满身血污尘土。他看也不看御座上的昭明帝,而是直勾勾盯着掌中锋刃,一双原本多情温柔的桃花眼中凝了一层森冷的冰。

原本惊骇的目光飞速转为仇恨,从刀锋慢慢移到贤亲王脸上,他忽然凛冽一笑:“贤亲王说笑了。本宫生死都是帝君的人,岂能与你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他提着刀踉跄两步,少年般纤弱的身体却毅然挡在御座前,微微侧首,终于颤声对身后道:“妾见识鄙薄,本想借助徐家为帝君剿灭祸患,却受奸人蒙蔽,拖累帝君。今日局势如此,妾当先行一步。”

贤亲王捂着胸咳嗽起来,也不知是被浓郁的血腥味呛的还是怎么,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另一只手做了个“上”的手势。

旁边立时有人上前两步,一刀斩落。大司乐没学过任何功夫,簌簌颤抖着,却死死咬着牙不肯退开半步,本能地挥刀格挡。

金铁交击声中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呼。锻体精锐死士罡猛的刀势哪里是寻常人能硬拼的,当即将他震得跌倒在地。

鲜血自他口中涌出,双臂更是软软垂下,也不知断了几处,今生只怕再也抚不得琴了。停云台上伏龙琴短短一节曲调,竟就此成为绝响。

贤亲王喘息着冷眼旁观,惊诧莫名。

莫说他想不明白,除了大司乐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为什么竟甘心为辱他困他的仇人如此拼命。

哪怕仅仅是为了所谓荣华富贵,如今命都快没了,还要死忠于昭明帝,也实在太过离谱了些。

死士抢上前去,又是一刀刺下。

大司乐躲避不及,曜黑瞳仁中映着兵器的寒光,突然咬牙侧身迎上。刀锋如切豆腐般刺入他左肩,将他钉在御座前的地上。

隔着些距离,徐南池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退入死士群中。

毕竟是曾经几番求而不得之人,却落得如今的惨烈地步,注定将命丧于此。痛快之余,他也难免生出一丝不忍。纵然不能出面相救,总归不想亲眼看着这倾城绝色死在眼前。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局面,他并不想做那个出头冲锋之人。

今日若能成事,他自然功不可没。若中间还有什么曲折,身在死士群中,岂不安全许多?

昭明帝冷冷看着为护他而重伤的宠妃,连半点伸手相扶的意思都没有,鹰目中意味莫名。

到这个份上都不见他有什么作为,可见果然已经被逼到绝路,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谢重珩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仁中仿似有锋刃的寒光划过。

罢了!为这么个刚愎暴虐的帝王而死固然憋屈,但当年伯父谢煜压上嫡系诸多亲人的性命,冒着欺君的重罪助他离开永安时,对他唯二的要求之一,就是无论如何,也绝不可忘了他是谢氏子弟,是大昭之人。

族叔谢烟更是用自己和麾下残存将士魂飞魄散、断绝轮回的方式教诲他,谢氏护的不是帝王一人,不是大昭一朝,而是脚下这片天龙大地短时间内的相对安稳。

哪怕明知此去再无生路,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贤亲王这种为一己私欲,不惜通敌卖国的货色窃据王朝最高权柄。

寝殿内外无人发现潜藏已久的青年,更无人察觉他的心绪起伏。

见那传言中的祸国妖妃只剩下等死的份,贤亲王略一示意,死士当即领会,不再浪费时间。

他蓦地拔|出长刀,猛然斩向昭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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