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霎时,死士突觉一阵细小而尖锐的利器破空声自身后唰然而至。
此人本就是出自斗人场的锻体高手,不知杀了多少同伴才能活到今天,反应不可谓不神速,刹那转身、闪避。
然而偷袭之人竟像是早就从他此前的行动中,估摸出了他的工夫水平和临阵习惯,预判了他的动作。他这一转一闪,却正正迎上袭来的武器。
一柄长刀当胸而入,竟精准地穿过两根肋骨之间狭窄的缝隙,刚好刺透了他的心脏,连半分多余的力气也没用。其判断之精确,速度、角度、力度拿捏之巧妙,简直令人无从想象。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个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杏眼的修长身影。对方不知从何处现身,几乎紧随着长刀,掠过洞开的大门,虎豹一般飞速腾身跃来。
此人出现得太过突兀,死士们根本不及反应,被他一脚一个踩着头顶而过,踩断了几个人的脖颈。
颈椎断裂的声音同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几乎全然重合。那死士胸膛上插着刀,眼睁睁看着,就在他中刀的一瞬间,那黑衣蒙面人已凌空扑到眼前,行云流水般伸手拔刀、又一脚将他踢开。
连喷溅而出的血迹也没沾染那人分毫。劲韧腰身一拧,他利落而决然地挡在了叛军与昭明帝之间。
众人震惊呆滞的刹那间,谢重珩横刀身前,微微偏过头,沉声质问御座上的帝王:“凤北宸,宠幸奸佞、猜忌忠良、逼迫重臣,致有今日之祸,你可有半分后悔?”
死士们骤然回神,霎时一分为二,一半护着贤亲王退至寝殿角落,一半蜂拥而上,群起围攻。
他并不指望听到回答,一句话毕,霎时纵身扑向敌群。寝殿中再度响起兵器撞击声、锋刃入肉声、哀嚎惨叫声、鲜血流淌声。
不同于往常修为尚存之时,如今单纯是身法和体力、技巧及临阵经验的拼斗,可谓拳拳到肉,刀刀见血,较之斗人场更为惨烈、凶残。若是杀不了对方,死的就一定是自己。
到这种时候,下场拼杀的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
贤亲王的死士都是斗人场养蛊一般,厮杀出的锻体高手不假。但谢重珩却同样是在往生域的战场中磨砺了百年,未曾有丝毫松懈的铁血战士。
无论修为还是身手,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大昭,他也俱是一流。
然而他有致命弱点:必须顾忌着目标的安全,且行动范围和功法都极其受限。
他不能离御座太远。一个人守不住多少区域,否则救援不及,灵力被禁的昭明帝决不是这些锻体高手的对手。
但他更不能离得太近。帝王心如海,相互之间毫无信任可言,难保不会在什么时候给他后背来上一刀。
谢重珩只能不断拼杀,同时死死守着他认为对双方都安全的距离,无法越过一步。
敌人潮水般扑上来,血液却带着精力和神智不断从躯体中流失。四肢渐渐沉重,头脑也阵阵发晕。
他勉力维持着一线清明,一边近乎麻木地闪避、挥刀、斩落、抽出,再重复,一边注意着昭明帝,谨防他被人偷袭,或者伺机偷袭自己。
谢重珩不记得究竟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只知道人不能有一瞬停下,刀不能有一次砍空。且,绝不可泄露半分谢氏功法。
处处掣肘,不可有丝毫疏漏。任何一点差错,也许就是王朝和天龙大地的万劫不复。
仿佛回到了当年往生域中,兵败天枢镇的那场血战。即使明知等在前方的是什么结局,他也没有任何放弃的理由。
飞溅四射的鲜红几乎遮蔽了眼前所有,只剩兵器染血的寒光、对手的要害。头脑中再容不下任何思绪,只剩一个念头:
杀,杀——杀!
刀刃在太多的血肉骨骼上磨得几乎都有些钝了,但敌人就仿佛杀之不尽似的。
昭明帝巍然高踞御座上,较常人深的眼窝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近乎从天而降、孤身力战群敌的黑衣蒙面青年。
劲装紧窄,几乎贴身包裹着他修长劲韧的躯体,构画出流畅而凌厉的线条。辨不出此人身份,更瞧不见他的面容。唯独可见浓黑剑眉下,森寒刀光映在那双杏眼中,熠熠生辉,雪水洗过的星辰一般。
刀也是鹰羽营的制式武器,除了质量好,没什么特点。但握在他手中,威力却似乎骤然被放大了数倍。
那人看起来彷如一只刚从草原上闯出的黑豹,浑身都充斥着力量和生机,一举一动干净利落,连挥刀杀戮都那般优雅。
野性,难驯,但最能激发某一类人的征服欲。
帝王冷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酷厉阴鸷的笑意。
在他看来,此人动机未明,显然已经潜伏多时,却偏偏选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走投无路之时,突然现身救驾,孤身迎敌表忠心,实在是高明。
那么,他必定还有后手,或者同伴接应,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昭明帝并不知道这青年究竟是谁。但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内宦侍从、随行臣属将士、奉诏前来的世家名流,就只剩用非常手段潜入的别有用心者。
那句“猜忌忠良、逼迫重臣”,分明是在为宁氏鸣不平。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冒死救他?
虽则此人的出现确然替他争取了些时间,但竟敢擅闯帝王行宫,更敢当面质问、质疑一国统治者,他自然也决不可能放过他。
昭明帝盯着黑衣青年,已近昏迷的大司乐却挣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惜以本就内伤深重的躯体,拼着非死即残的风险,挺身对上贤亲王的死士,不过是想赌一把,赌这个大昭帝王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招。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直到被昭明帝强占之前,作为琴师、徐家家臣的流徽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即使被徐南池多番折磨,他也只是咬牙煎熬着,期盼上天垂怜,待徐五公子游历归来,能以卑微的身份跟随左右,从未想过要报复谁。
可辗转磋磨多年,到头来独自苦守的一腔情意,竟成了心心念念之人插在他心上的刀子。
凭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落在他身上?凭什么他就该被算计被辜负被舍弃?
若能逃过这一劫,所有的仇与恨,无论是谁欠他的,哪怕覆了这天下,他终归会亲自讨回来!
死士重重护卫中,贤亲王也在惊疑不定地打量昭明帝那点莫测的笑意。
昨晚至今,他暴虐、愤怒,却似乎唯独根本没有惊慌恐惧之意。甚至眼见无数随时可以乱刀将他剁成肉泥的敌人冲进寝殿,也不曾离开御座,惶恐躲避,从始至终,稳踞高位。
哪怕相伴三十余年,连大司乐都认为他应当是最了解昭明帝之人,贤亲王仍然无从判断,这位族叔究竟是仍有什么后手,故而能沉静以对?还是早预料到会有这场叛乱,提前安排了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衣青年拖延时间,等待机会?
又或者是明知必有一死,临到头也不肯失了帝王气度?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想看看盟友那边的状况如何,却只看见了黛瓦朱梁的重檐庑殿顶。
长久的周密谋划终归只是尽人事。不到最后一步,谁也断定不了天意。贤亲王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早就失控了。
略一抬手,他示意死士护着他,准备先悄然撤离。
寝殿中异常惨烈的白刃战终于让凤不归觉出了不对劲。
他放出神识仔细一查探,这才发现,整个行宫居然都被人暗中布了禁灵法阵。不知什么时候法阵开启,行宫中一切灵力尽皆被禁绝。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抚星城中,江祁曾言说,流落至海外的某个外界神魔手上,曾有套整个龙渊时空独一无二的大型禁灵法阵,被尾鬼贵胄所得,却不想竟是用在此时此地。
只是他在行宫之上,法阵禁不了他的修为,又在集中精力防范龙魂,是以他一直没有丝毫感觉。
此时谢重珩已经鏖战多时,一身衣袍早已被割裂出无数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纵横交错的伤口。
黑色衣装不显血迹,但他的身形已经不太稳了,脚步都有些踉跄。行动之间已经掩饰不住虚弱无力之态,显然伤得不轻。脚下鲜血汇聚成一大片水洼,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凤不归自己此时也不是很好。抚星城中他将一半生机给了谢重珩,方才与龙魂对抗已有些勉强。
顾不上会惊动龙魂,他拂袖弹出一道妖力,直击阵眼,破了禁灵法阵,然后重又凝神查探了一下观星峰。
黎雍最多还能支撑几个呼吸,龙魂已维持不住半醒状态。雷声喑哑,闪电也逐渐稀疏疲软,失去了原有的威风,连天幕下的巨龙虚影都开始时聚时散。
重新隐去身形,凤不归踏着虚空,准备降临寝殿。
没有龙魂的压制,他担心昭明帝疯狂之下放出天绝道中枢。那凶兽若是现身,必然先将离得最近的叛军尽数剿杀,届时正与之混战的谢重珩必定首当其冲。
他必须在下一道闪电落下与巨龙虚影彻底消散之间的刹那间隙,尽快清除寝殿中的叛军,将昭明帝送走,带着谢重珩回去疗伤。
行宫的灵力重新流转,本已消失的结界霎时唰然而起,惊得叛乱的流民和各方势力本能地心生惧意。仍在拼死抵抗的鹰羽营卫队却群情振奋,于精疲力竭中,硬生生涨出了几分力量。
几乎是在同时,谢重珩本已近乎昏沉的神识敏锐地感知到了外面的异常。
精神蓦地一振,他来不及多想,刹那间已本能地尝试着运转修为。
贤亲王的死士仍旧潮水般从殿外冲进来,然而这些锻体高手已经威胁不了灵力恢复的昭明帝。他再不必关注御座那边的安危,出手再无顾忌。
眼下最重要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对周遭的动静,昭明帝似乎全不在意。他凝目看了一瞬战局,用力握紧指掌。
厮杀声淹没了“咯啦”一声轻微的脆响,一枚绿玉指环碎了。
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贤亲王彻底变了脸色,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低声命死士护着他全力往外冲。
就在这一刹那,颅脑霎时一阵刺痛,帝王阴鸷酷厉的声音穿透刀光剑影,仿佛直接捅进他的神识中:“贤亲王,这场好戏尚未落幕,怎么能缺了你?”
剧烈的灵力波动炸开一般,自昭明帝的指掌间汹涌而出。殿中骤然翻起一阵特殊的辉光,惊动了正打算从半空降下的凤不归。
那指环竟然是一枚精心伪装的符咒,内中蕴含着一个大到铺满了整个寝殿的传送阵,足以将殿中所有人送到预先设下的地点。随着指环的破碎,法阵立时启动。
直到此时,昭明帝总算肯垂眼打量一番脚下气若游丝的大司乐。须臾,他起身离开御座,伸手替宠妃止住左肩的血。
几乎是在同时,谢重珩即刻察觉了异常,却苦于深陷死士围攻,急切不得脱身。
他绝不能落到昭明帝手中,否则身份必然暴露,连累谢氏阖族上万人。
心知情势危急,他用尽了残余的所有修为。掌中刀锋猛地爆出雪亮的巨大虚影,狠命斩落,直穿殿外,斩出一条通道。
然而不待他冲上去,又瞬间被涌来的死士们堵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