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祸水东引(下)

谢重珩扬了扬手中的饼子,挑眉微笑道:“贺林?大家都是人,我怎么就不能吃这些?如果野菜也算山珍的话,那我倒确实吃过不少。”

“行军在外,比这更苦的多的是,拆了战靴上的皮革连同弓弦一起煮食,都不算最艰难的境地。现在至少有吃有喝,还挑什么?”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感觉上的亲疏也不过就一句话而已。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多少有些僵硬的氛围突然就和缓了一多半。

即使这几日统领跟他们同吃同行,甚至往往身先士卒,他们也难免将之当成高高站在云端,鄙视天下大多数人的世家子弟,觉得他内心必然傲慢到不可一世,只是为了哄着大伙拼命,完成任务,暂且没有表现出来。

但这一刻,想象中鼻孔朝天的形象仿佛霎时就消散了。眼前的人变成了身边任何一个跟他们真正相似的同类,鲜活、生动。

许是察觉他没有恶意,刀疤脸微微一顿,稍稍往后撤开。

那叫贺林的斥候敏锐地察觉他说的是行军而不是别的,脱口道:“谢统领从前也在军中呆过许久吗?”

“……”习惯成自然,古人诚不我欺。谢重珩默默反思了刹那,暗中感慨果然不愧是帝王精锐之师。

见他因为一点细节吃瘪,凤曦险些笑出声来,不自觉地缠着他的神识亲密厮磨。

谢重珩随口扯了个半真半假的由头:“那倒不是,只是曾经在书中看过、从家中长辈的闲谈中听过许多先|烈的事迹。”

“知道灵尘的谢烽谢大将军么?近几百年来唯一进入昭烈神殿的人,听说他们打仗的时候照样睡泥地,啃树皮。我在山野间生活了很多年,有时候条件并不比书上写的好多少。”

言多必失。他怕再说下去要露馅,几下吃完,带着几个已经休整完毕的斥候,换下了一支警戒小队。

贺林也许是年龄小,心直口快,但谁也保不齐这其中有没有昭明帝的暗探。这种人常年被驯服,本身又受药物控制,另有家人在真正的主子手中,很难生出违抗的勇气和心思,要对付谁都再正常不过。

掐算着时间,众人分头行动。谢重珩亲自带人去了其中一处水源放毒。

燕岭山脉朝向倾魂境的一大片区域都是盘龙江的支流范围,溪泉密集。天狼联军的大营几乎都靠着封冻的河流,以便凿冰为水,供兵士饮用。

几人各自解开竹筒上的禁制,一滴滴“水”从中滴落,一边翻滚,一边蠕动着伸出无数细长腿爪,化成一群群雪白的蜘蛛,须臾铺开。直到眼见它们顺着冰面迅速往下游爬去,所过之处隐隐泛出点诡异的浅灰色毒雾,他才放心地转回去。

入夜之后,冷风越发刮肉透骨。天狼联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帐篷圈出的大块空地上更是早已燃起了一堆堆大型篝火,烈焰冲天。地皮急促而持久的震颤随着轰隆声传来,不少攻城的骑兵都渐次返回,围在篝火四周吃喝吼叫。

估摸着时机成熟,谢重珩低喝一声:“放!”同时捏碎了秘密传令符。

斥候们有条不紊,迅速拿出早就分发好的符咒毒蛊,运转修为。

这种东西效果自然不及巫氏出产的好,但能在黑|市中流通,优势就在于操作极其简单,容易上手。即使内中有巫氏子弟私下售卖的,也会竭力在用法和效果中寻求平衡,无需什么独门功法。

呼啸的冷风裹挟着或有色或无色的毒烟毒雾,有着不同攻击方式、携带着五花八门毒性的毒蛊形态各异,成群结队,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往敌人而去。众人用最快的速度施放着蛊毒。不过两刻钟后,所有东西堪堪施放完毕,天狼大营如同骤然洒了冰水的滚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西大漠人愤怒的咆哮声咒骂声、军用猛兽的嘶鸣声登时混杂在一起。反应快的已经翻身骑上坐骑,四处散开,直奔燕岭山脉而来。

谢重珩早年在永安学宫时学过一些他们的语言,知道他们喊的是“有人偷袭”、“是毒虫,南疆人动手了”、“立即出战”,当即打了声忽哨。所有人尽皆亮出了武器,再不隐藏行踪,越过山脉,全速往南疆方向而撤。

北面的动静巨大,几乎是在同时,变故就惊动了巫氏军大营外巡逻的岗哨,空中、地面都唰然亮出刺目的光柱,往燕岭山脉扫来。估摸着对方已经将他们错认为前去偷袭的西大漠人,他再度发出暗号,众人便齐齐收敛动作,重新隐蔽身形,悄然退向燕子口。

天狼联军突受袭击,来势汹汹,巫氏军根本没有私下与之解释谈和的余地,深浓夜色中|免不了一场混战。

认真说起来,那冰上吐毒的蜘蛛才是谢重珩此行的最大目的。毒性发作需要时间,以西大漠人的体格不会致命,只会让人逐渐麻痹、动作迟缓,算起来也就差不多正好在双方交手之后。巫氏军全力迎战之下,天狼联军死伤不会在少数。

这些异族人本就生性暴虐,后面会怎么做,用脚想都能想到。此后南疆境再想置身事外,已是绝无可能。

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巫氏,谢重珩丝毫没觉得良心过不去。毕竟族谱中记载的前世谢氏灭族,直接缘由正是因巫氏现任掌执巫靖出面,参奏他们“抗旨不遵,擅开结界,有谋逆之嫌”,他十分之心安理得。

如果说前两拨人可以尽快撤回燕子口,生还的希望相对要高得多,那么他们这批人注定了将是凶多吉少。终归是距离太远,方将退到中途,就跟被中间那队斥候引来的天狼联军照了面。

狭路相逢,更没有退缩的理由。

林木密集,敌人的骑兵行动不便,不得不弃了坐骑迎战。西大漠人块头太大,山林间腾挪不免艰难,但功法极其蛮横,一拳扫出能打断三五棵碗口粗的树。掌中长达一丈的厚背大砍刀更是有横扫千军之势,三两刀下去,密林就被砍出一大片空地。

斥候虽是在各种隐蔽、艰苦的环境中来去惯了的,行动敏捷,灵活机变,论修为却远不是敌人的对手,往往跟对方硬碰一下,就连人带武器直接废了。大伙只能几人一组互相照应,尽量依托地形反击,避免跟对方硬拼。

谢重珩也是第一次跟西大漠人交手。即使对方不过一二十人,且许多人都中了毒,受了不小的影响,但一身蛮力不容小觑。

他常年苦练,无论修为还是身手都堪称上乘,又久经战阵,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却也几次迫于形势,不得不将灵力运转到极致格挡。锋刃交击,纵然竭力化解对方的攻势,也震得他错觉半个身子都几乎裂开,不由暗自心惊。

好在他如今这把碎空刀是凤曦费了心思给他特制的,熔炼了九尾天狐的骨骸。若是换成大昭军中制式武器,很难说会不会当场就断了。

一行人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摆脱了这波敌人。途中清点人数,竟折损了近十人,剩下的半数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而他们交手也不过短短时间。

这一处尚且追来了这么多西大漠人,若是按原计划走,待他们赶过去时,被第一处临时据点引来的只怕都进入南疆境了,必然一头扎进敌人堆里。谢重珩当机立断,改变方向,从南疆山岭中迂回撤退,前往燕子口后侧。

众人竭尽全力,仍是与天狼联军冲得最快的一拨骑兵撞了个正着。

斥候人数虽比对方多出一半,却俱是连日奔波,又累又乏,还带着伤。拼死一战后,对方固然被尽数斩杀,己方也几乎全倒下,只有十几人挣扎着靠在一起,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唯二还站着的谢重珩与贺林也浑身浴血,伤得不轻。

贺林比同伴们情况好上一些,不仅是因着他极其快速的反应和敏捷的身手,更多的却是身边的同袍们好几次都在战斗中下意识地护着他。

但他们没有任何停下来休整的机会。巫氏军和天狼联军都已出动,不出一时三刻,整个燕岭山脉南北两侧都将成为双方交锋的战场。

众人咬着牙,拄着各自的兵器挣扎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夜色山林中前行。

大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沉闷而持续的震颤,混着惊破云霄的厮杀声。显然,隔着燕岭山脉驻扎许久,互相装作不知对方存在的两路人马终于撞到一起,全力施为。

一行人没日没夜地游走于冷风密林中。即使再没有碰上任何敌人,但酷寒恶劣的环境,躯体的极度疲累,连同严重的内外伤势相叠加,也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堪称九死一生后,朔风卷着雪花呼啸而下时,他们终于遥遥望见了燕子口另一端的大门,一个意味着他们终于从死境挣扎回了人间的地方。

当初的五十一人此时仅剩十四人,其中好几个都已经昏迷不醒,处在生死边缘。他们身上层层裹着厚衣物御寒,然而连同谢重珩在内,尚且清醒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仅剩了两三层破败单衣。

唯二值当庆幸的,一是他们的付出没有白费,计划成功了。二是一路行来没有发现异常,前两队拢共一百人应该大多数都顺利撤回了关隘。

谢重珩这么想着,看了看身边一群几乎只吊着一口气的人。

且不说他们眼下的状况,后面搞不好还有追兵,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即刻拼着最后一点精神先进去。但这里不是往生域,所谓的后方也不是他可以放心将性命交付的凤曦。纵然这群人里其实只有他一个是外人,守关的将士都是这些斥候多年的同袍,他也不能赌人性的善恶。

长期征战的习惯使然,谨慎起见,他仍是嘱咐众人暂且互相照看着,自己忍着一身伤势,慢慢潜过去先查探情况。

只是眼风一瞥之间,他只觉脑子里嗡然炸响,全身的血液霎时都冲上了头顶,握着碎空刀的指掌上青筋暴突。

关隘之外,鹿砦角堆叠,拒马枪冲天。以这些防御器械为分界,内外分别倒着一堆跟他一样身着深色衣服,头缠同色布巾,乍看像是巫氏军的人。

他们横七竖八躺了满地,覆着薄雪的躯体上都密密插着中心三境军|队的制式羽箭,鲜血浸润的地面都已然开始发黑,显然死去至少几日了。粗略一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即使隔着些距离,隔着漫天飞扬的雪粒子,也能看见不少人瞪得眼角都几欲裂开、到死都不肯阖上的双眼。两面龙血二营的战旗一内一外,已然被射得破烂不堪,浸透血污尘泥。

正是随谢重珩外出执行任务的前两拨斥候。

纵然他不曾亲见当时那一幕,也可想见,守军竟是趁这些多年的同袍满怀希望、全无防备之时,集中射杀。对方下手不仅迅速,且极其狠绝,连逃离的机会都不曾留给他们分毫。

而他的计划中,他们原本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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