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故事

他一惊掠开。那枯骨不依不饶,竟同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他:“为师不过换了个身份,终归指点你这么多年,不肯叫我一声师尊也就罢了,居然不认得我。真是个无情的男人,我好伤心啊!”

震惊之下,谢重珩猛力一挣,意识自乱梦中抽离。恍惚中,一阵细微然而令人牙酸骨头颤的沙沙声坚持不懈,钻进他的耳朵。

勉强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却见那人雪衣皓发,眉目低垂,正坐在他床前,仍在悠然刻画枯骨。

不是曾经令他寻找到晕厥的墨漆又是谁!

他呆滞了一瞬间,居然微笑起来,十分温和地问眼前的人:“先生出关了?那天可曾遇到什么不妥?可有受伤?眼下可有什么不适?”

大约是从未听他用这样柔缓的语调说过话,墨漆停了手,唇角也弯出一抹笑意。

碧色狐狸眼幽幽看过来,他散漫道:“嗯。后来什么事也没有,闭关只是想研究研究太初之光。毕竟不是凡火,需……”

没等他说完,谢重珩笑意未收,突然如狩猎的豹子般飞身跃起,猛地扑过去,一把钳住那人瘦削的肩,狠狠掼在床上,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

“嘶……”后腰哐啷一声撞在床沿上,墨漆猝不及防,针刀连同枯骨一起滚落在地,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推他,“你发什么……”

谢重珩却没给他任何机会,行云流水般单膝跪压住他的胸腹,一手死死钳住他的双腕,一手用力控制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只能正视。

直勾勾盯了他片刻,他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耍我很好玩吗?”

反抗不得的人痛得碧色眼瞳中都蓄积了一层水雾,挂在眼角要落不落,真正像一汪盛不住的春水,勾魂夺魄而不自知。

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慢吞吞地反问:“我倒是想问问宋营长,你搞什么幺蛾子,将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睡过一觉就全忘了?”

谢重珩简直气乐了。

此人惯常半真半假地胡说八道也就罢了。想不到年日渐久,越发精进,如今竟能坦然地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没找着墨漆的时候,他心里像是燃着一把火,一刻不停地炙烤着他,怕那人的异常状态会出什么事,怕他旧疾发作,更怕那诡异的雾中如同他误食**果后的梦境一般,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真要亲眼见着那人分毫无损,一如既往地自在,他却只想将他吊起来抽一顿。

磨着牙,谢重珩森然冷笑:“哦?那我倒想听听,墨先生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

那人满身秘密,他纵有疑惑,多少年了也没怀疑过他会对自己有什么图谋,更没想过要追问到底。但这次,无论那人编出多么逼真的故事,也改变不了明着戏弄他的事实——

他将他一个人丢下,遁入浓雾中,又在最后悠悠然回了开阳镇主府,看好戏般看着他寻找到昏厥的狼狈样子,全没想过他会不会担心。

他喊到嗓子都嘶哑了,最后再也发不出声音,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回应。

再想起从前梦里导致墨漆命悬一线的雾中怪物,那种担惊受怕,那种无能为力,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合着他那么长时间的忧急不过是人家的消遣。甫一见他,谢重珩就觉得脚上那时磨到见骨的位置还钻心地痛着。

他当然也知道以墨漆的身手和修为,他其实根本不是对手,遑论将人控制住。那人想要挣脱,并不比抬抬手更费劲。

任凭他压着,或许是心里有鬼,或许是想看他要做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想跟他动手。

但他窝着一肚子火,也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头顶阵阵冒烟,竟令谢重珩一时全然忘了,眼下他只着了一层单薄的里衣,衣衫不整。实在有违他自小接受的仪礼教导。

松散的领口下是一小片浅浅蜜色的胸膛,肌肉分明。两根精致的锁骨镶嵌其上,凹出浅浅两道诱人的陷阱,再往上是修长的脖颈和一粒线条流畅的凸起。

寻常不得一见的好风景,如今却这般光明正大地展现在眼前。

碧色狐狸眼意味不明地游移了须臾,墨漆半真半假地道:“我不过说了句,所谓秉笔直书的史册也无非遮遮掩掩替尊长讳,你就跟中了什么邪似的一刀砍过来。”

“我当时害怕极了,躲开那一刀,你已经跑了,拉都拉不住。”

“你害怕???”谢重珩不为所动,捏着他下颌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度,冷笑道,“我也不过说了句凤炎单论功德已可成神入佛,至圣至伟,你就彻底炸了。”

“以先生的才智,哪怕是临场发挥,其实也还可以编得更像样一点。”

略略一顿,他咬牙切齿地补充:“忘了告诉你,那天的事,每一句对话连同你的语气我都记得。您继续编。”

墨漆瞧了他一会,温柔又妖孽地一笑,拖长了嗓音:“我编什么?就算我耍无赖,不给你任何解释,你也拿我没辙不是?”

见那双杏眼里几乎已有火星迸溅,他才赶在对方发作前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断定当时你所听到的、见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谢重珩略略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又被他忽悠了。

“往生域中除了靠近结界的位置,并没有天然的幻境,若是浓雾中有什么对手布置好陷阱要对付我们,也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中招。”

“就算在下修为不如你,确实生出了幻觉,也不至于直到现在都没察觉半点破绽。墨先生,还有什么说法?”

大约是被他钳得不耐烦,皓雪长发摆动间,墨漆自行将瘦削下颌从他指掌中解脱出来。肤色如玉,捏出的指印就尤为明显。

他仍是慢吞吞地:“谁让你手欠,非要去拢那团火?”

“太初之光,曾受祖神亲自点化,第一任人皇,纵然眼下只是一盏灯火,纵然不会伤害凡人,也是可以随意触碰的吗?”

谢重珩终于彻底怔愣住。原本他有许多问题要问。

比如说,相识多年,他从未提过他的师尊就是往生域的神明,更没提过其名姓,为什么墨漆失踪前会说,“你那好师尊凤曦”?他是如何知晓的?

再比如说,按墨漆所言,凤炎与凤曦同属凤氏,听起来还是血脉传承的同支,本该都是外界的凡人。

然而凤炎是数十万年前的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凤曦却成了此处的主宰,两个本处于不同时空的人因为什么而产生交集,以至于共同流落到这里?二者又有什么关联?

前段时间的混战与黑风谷之战时差不多,是不是又是凤曦所为?他为什么要操控着脚下的幽影们自相残杀?

又比如说,墨漆为什么对凤氏的人如此厌憎,以至于评判公认泽被苍生的凤炎曾犯下“滔天的罪孽”,凤曦“冷血无情,不是良善之辈”,乃至凤氏所有人“都是深渊炼狱中爬出的厉鬼”,是“终身活在阴谋、冷血、残忍中的人”?

他素来心思深沉,工于算计,喜怒难辨,为什么在听到谢重珩对凤炎的点评后,突然就不加掩饰地失控了?

这还只是最直接的重点,更为深层或者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更多了。

他们遇见太初之光的地方究竟是哪里?那具枯骨究竟是谁?为什么也会在那里?

从他们自开阳镇主府去往祝融山洞,以及此后出了自己的辖地,陷入那个未知之地,所花费的时间都短到不正常,都似乎跟那场诡异的迷雾有关。

但无论是千年后的谢七也好,还是如今的谢重珩也好,在此之前,除了往生域中心的无尽山巅,都从未经历过这么浓重的雾。

是不是有人为了什么目的,特意为之?

……

桩桩件件,有如一团乱麻,将他缠到密不透风。他本该理直气壮地质问墨漆。

然而假如他受了太初之光的影响,产生了幻觉,最后听到的那句话其实并不存在,那么一切对盟友的质疑都失去了基础。

硬生生将无数疑问噎回肚子里的感觉就像囫囵吞了一堆石头。不仅如此,莫非最后真正失控,抛下盟友冲进浓雾中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谢重珩彻底凌乱了。

意料之中瞧见他呆滞的模样,墨漆微微弯起唇角。也不见他究竟如何动作,霎时间,天地翻覆,乾坤倒转,他已将身上的人按在了指掌下。

“宋营长,”他俯身压下,面对着面,皓雪长发垂覆在两侧,将他们的眼神连同呼吸都暂且隔绝在极小空间里,交错缠绕。

碧瞳盯视着爪下的猎物,他拖声懒调地道:“现在该我问你了。那天你都看见了什么?”

谢重珩眼神几番挣扎,终于认命地闭了闭眼,挫败道:“抱歉,先生,也许是我迷糊了。”

墨漆又盯了他一会,松了手,瞳仁幽幽,似乎在笑,又似乎极冷。

他“旧疾”发作是真,闭关休养也是真。那段时间心绪不太安宁,导致体内妖性与人性的冲突加剧,反噬有些严重,只想安静一阵。

但这小傻子,就这么相信他,就这么好骗吗?

浓雾当然是他布下的。一则时机成熟,他需要不露痕迹地将人带到无尽山巅,拿到太初之光开始炼器。二则为了掩饰他会御风而行,毕竟于龙渊时空的凡人而言,这是不该存在的本事。

只是出了点岔子。

原本墨漆认为,这次他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过往,面对凤炎,面对那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不幸和痛苦的根源。

但听到谢重珩亲口赞誉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单论功德已可成神入佛”、“至圣至伟”,那一瞬间,他是真想遵循本能,将他就地按倒,咬断喉管吸尽鲜血,一口一口,生生撕咬着吃了。

他终究没能克制住暴虐的妖性。他放过了谢重珩,却倾出妖力,操控着全往生域再次自相残杀。

杀戮和鲜血是唯一能安抚他的事物,脚下成了真正的鬼境。

成片的幽影倒下,渐渐化成鬼气和枯骨。鲜血泼洒了满天满地,浓重的味道顺着雾气攀爬而上,盘绕在无尽山巅,熏得雾气都像是带出了血色。

墨漆站在浓雾中,感知着令他神清气爽的大范围的动|乱和死亡,冷眼看着迷失方向的人在原地转过一圈又一圈,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直到脚步踉跄,直到再也支撑不住。

他终于撤了障眼的术法,任凭谢重珩一头撞在他身上,又看着他软下去,重重磕在石头上,方才伸出脚尖,将他翻过来。

指掌不知什么时候已化成猛兽的利爪,按在他的颈侧。

妖孽舔舔唇角,回味着从前品尝过的美味,感受着浅浅一层皮肉下,劲悍的筋骨和有力的律动。血液在其中奔腾冲刷,是青年特有的勃勃的生机。

是能令全往生域的幽影都疯狂的血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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