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殊,你觉得你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明若寒丝毫不隐藏对宁泽殊的不屑和鄙视,那双眸里虽盛有宁泽殊的身影,然而却并未真正被他看在眼中。
于他而言,谁都不能阻止他成事。若是有,那么铲除就好了。
宁泽殊心跳得厉害,但他深刻的清楚此刻绝不能慌,竭力逼迫自己冷静,在精神剧震间听到明若寒接下来的话。
“你在江南做了多少龌蹉事,用我给你一条条细数出来吗?”他似宣判死劫的阎王爷,语气森寒,“皇后如今不得圣心,举步维艰,你宁家一党不过是外戚,没了皇后什么也不是,当真觉得可以动摇朝堂,只手遮天?”
“将账本交出来,我还可以允你一条全尸。”
掩藏的秘密被知晓,那么知道的人必须越少越好。
宁泽殊霎然怔住,他对明若寒的想象还是过于局限了,杀人这种凶恶的事在他口中宛若剁菜,宁泽殊有理由相信,若是原主在此,恐怕难逃死局。
但宁泽殊不会,他搬出自己身上价值最高的筹码,“杀了我,你也拿不到账本,天底下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不然也不会多次试探,在我身上费这么大工夫。”
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做出相邀马场的事。
宁泽殊又想笑,又无奈,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他这般费心思对待。
见他仍是没有反应,宁泽殊继续进攻,直叩心门,“明大人,明若寒,这笔买卖你不亏的,不是吗?”
“你是在威胁我?”
沉冷的话音若潮湿稠密的雨丝坠落,屋中的气氛霎时沉闷,似重物压迫着腹腔,逼得喘息越发费劲。
宁泽殊死死咬着牙,与之较劲,倘若当下认输,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明若寒厌弃自己,即便表现出主动接近的态势度,也是充满目的的,因此绝不会有想要了解自己真实一面的意愿。
唯有变革,主动打破这个僵局,才能掀开层层罩面的面具,看到彼此真实的模样,从而获得靠近的可能。
当然以明若寒的性格来说,他绝不可能是那个主动破局的人,于是宁泽殊只能这样逼迫于他,捅穿一切不堪的同时,做出让步,勇敢向前迈出一步。
明若寒眼神几变,最终启唇,却是问了个莫名的问题,“你知道今日造成惊马的人是谁?”
疑问的话,但语气是十足十的肯定。
宁泽殊没有理由隐瞒,诚恳道:“是。”
从裴寂无缘无故出现在屋中的那一刻起,宁泽殊就已经有所猜测,只不过不敢确信。
真正让他确定下来的,是问明若寒的那个问题。
惊马一事的线索,指向一个身怀武艺的人。
那么必是裴寂无疑。
“裴寂。”明若寒点破他没说出口的名字,凝着他的眸光微深,在说话间已经洞察清楚。
宁泽殊干干微笑,“所以你的答复是?”
他与裴寂之间必须有个彻底的了结,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明若寒的安全。
明若寒两次遇险,皆源于自己,溯其根源,是因为裴寂的嫉恨之心,再往深里细究,是原身出于浪荡之心的不断纠缠,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导致问题的发生其实就是问题本身。
宁泽殊想要纠正它,先从自身开始纠正,与裴寂表绝了态度,然而没有任何收效,只好动手解决源头之二的裴寂。
倘若明若寒答应相帮,那自然大好不过,但若他不肯,那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不过宁泽殊有十足把握,明若寒是知道轻重的,再者账本要紧,他定是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明若寒沉默一时,睫羽微抬,很快给了答复,“帮你可以,但我要先见到账本。”
宁泽殊:“……”
这就糟了,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账本在哪儿。
本是想着在解决裴寂之事的过程中,慢慢找账本的所在。
把国公府翻个顶朝天,定是能找到的。
可明若寒现在就要看,属实将宁泽殊给难为到了。
他绞尽脑汁,眼珠鬼灵地一翻,诡辩道:“那怎么行,给你看了,万一你之后派人跟踪我,监视我,直接将账本给偷回去,那我可怎么办?”
招数是耍无赖,用出这一招,宁泽殊心里惴惴,他也不十分肯定明若寒吃不吃这一套。
万一不吃,那……
清润的眸光偷偷上瞄,扫了屋中的人一眼,看他似乎没太大反应,胆子大了些,再看一眼,突然发现他微抿的唇,转落的视线,看起来神色不大自然。
宁泽殊:“!!!”
怎么回事?不会真让自己说中了吧,明若寒真的存了这个心思?
实际不然,明若寒想到他之前安排十三暗中跟着宁泽殊的事情。原是没什么的,但宁泽殊突然这么一说,再思及自己做的事,反倒觉得一阵心虚。
他喉头滚动两下,凉声道:“不愿就罢了,裴寂的事我会处理。但若事情了结,还见不到账本,”话音稍顿,眸光锐利一霎,“我便要你以死谢罪。”
宁泽殊眼皮重跳,知他不是在说笑,喉头干干吞动,不太有底气地道:“那是自然,你肯定能见到账本的……吧。”
他最后弱弱补了句,也不知道明若寒听见没听见,反正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不由一阵担心,那账本的所在他现下是真没半点头绪,他又不是真的宁泽殊,哪里会知道“宁泽殊”藏东西的地方在哪里。
正想的出神,一抬眼直愣愣地撞入了明若寒凝神审视的眸光中,宁泽殊顿时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倒抽口气,掷地有声地补充保证道:“肯定可以!你放心,只要帮我摆脱裴寂,我发誓,绝对可以!
他下意识伸出手,明若寒深沉的目光旁移,之后固定不动了。
跟随他视线的落点,宁泽殊转低下头,看到自己那被纱布裹得像猪蹄一样的手,局促地红了脸,即刻缩回胳膊,赧然笑道:“他们实在太过紧张了,我让那医师给我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但他就板着眉眼,一脸正经,说什么‘不行啊,国公爷,这手要是不好好包扎,是会落下疤的。’。
“我想一个大男人,身上多少有点疤,何况是在掌心那种平时看不见的地方。谁知把这话一说,他更惶恐了,偏说我是生了他的气,不肯原谅他。我想这伤是我自己弄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就跟他解释……”
宁泽殊嘴巴不停,将包扎期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字不落地全说了出来。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却说的十分有滋有味,仿佛无论发生什么,在他看来都是极有意思的。
明若寒一直未动,两个人一坐一站,一说一听,就这么过了小半刻的时间。
直到宁泽殊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说了多少的话,“抱歉,我说多了。我平时不这样的,今日、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话就多了。”
“你总跟人说抱歉吗?”
“什么?”宁泽殊反应了下,猛摇摇头,“不是的,只是……”
明若寒的眼神定在他犹豫的脸上,“只是什么?”
话落,眼神一转,不等人开口,“罢了。”
明若寒转身离去,推门前启唇道:“记得你的承诺。”
待他离去,宁泽殊深深呼出口气,压迫感瞬间消失,无上的轻松罩临。
他忍不住细细回味刚才的事。
在他说了许多话,明若寒都没有打断的那个时刻,就是宁泽殊期盼了许久的场景。
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们也可以如寻常朋友那样笑谈风月,观景赏花。
*
从马场离去之后的好几日,都没有得到明若寒的半点消息,宁泽殊焦急等待着,生怕他忘了这事,可又不想以恶毒的心揣度明若寒。
掌心的伤养了几日,已经大好,再有涂了不少上好的祛疤痕的药膏,掌心连条印子都没留下,肌肤反倒变得更嫩了,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宁泽殊无事可做,每天坐在屋里发呆。偏人一闲下来,总爱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事,他不想这样,便强行给自己找事做。
首先顶顶重要的就是找账本。
怕别人发现自己是在寻账本,为了有个足够合理的由头,他以趁着现在天气好,要把所有的书册都翻出来晒太阳为由,让下人们里里外外把所有地方的书都搬到了他院子里。
很快院中就堆放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宁泽殊摸着下巴,思考了瞬,转而喊来秋石搬过把椅子,后将府上一应人都给遣了出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自己亲自找比较保险。
将每个箱子轮番打开,他从左数第一个箱子开始,依次往外取。
逐个下来,太阳的光线亮了又灭,被院中繁茂的海棠树遮得仅剩道道斑斓光斑,在宁泽殊的脸上跳动,很快留下淡淡的红晕。
宁泽殊的皮肤极白,在平常已然如此,到了光芒正好的今日,照得肌肤从内里渗出惊心动魄的粉来,宛若脂粉绽开在眼下。
他出了一些汗,凝在额角,顺着翘挺的鼻梁淌下,颗颗晶莹生辉。
十三歪躺在海棠树中,浅色淡离的双瞳似银镜般照着这堪称“活色生香”的一幕,枝繁叶茂的树冠完美遮盖了他的身形,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又不会被人觉察。
他把宁泽殊的脸和主子的脸放在一块,对比着来看,突然身形一动,从怀中掏出个小木盒似的本子,打开后里面“别有洞天”,书页整齐堆着,旁边又有半寸小阁,里头放着小根毫笔和小块砚台。
十三用手指沾了口水,晕开砚台中的墨,用小巧的毫笔蘸了蘸,移笔到旁边的纸页上,仔细又慎重地落笔,在原先的字迹上打了个叉的标记。
只见那上头用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迹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宁泽殊、明若寒以及十三。
宁泽殊的名字后原先写着“许仙”,现在被十三打了叉,改成“白娘子”。
笔尖向下,在明若寒的名字后也打了叉,改成“许仙”。
这样才对,十三满意地收好书册,刚妥帖放回胸前,骤然听得一声不小的惊呼,从树下传来,不禁探首看去。
宁泽殊站在箱笼前,手中捏着几张纸,脸色很是难看,惊呼声就是从他颤抖的双唇中溢出的。
可惜隔得有些远,十三看不见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只听见他难以抑制地愕然道:“这、这……宁泽殊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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