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探病之后,宁泽殊心灵受了不小的震撼,每日也不想着出门了,天天在屋里缩着。
期间猎场的管事来过,他们给出了野猪一事的原因,不过说得含含糊糊,意思那野猪是从后山上跑下来,偷溜进来的。
上门时带了不少的赔礼,宁泽殊看都没看,收下后都收进了库房。实在是这理由太过牵强,好端端的,野猪会突然跑下山?
宁泽殊不信,但此刻再追着这事不放,反倒显得咄咄逼人,索性没出什么大事,也就放了管事一马。
除此之外,还几道邀约。因着李勉的事在前,宁泽殊不大愿意出门,就都拒了。
待在屋里发呆的时候,蓦然发现明若寒这几日都没什么消息,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连自己手里的账本都不急着要了。
实在稀奇。
明明之前要的那么紧,不惜花大力气都要拿到手的,如今却不急着找自己要了。
宁泽殊真是想不通,正巧这时候秋石进了门来,他听见动静,忙从软榻上坐起,嘴巴快于脑子,“是明大人的帖子?”
秋石脚步一顿,“不是。”
主子这是念叨上了?
不禁纳罕,这才几日啊,就惦记着明大人的帖子了。
宁泽殊脸上滑过显而易见的失落,兴致缺缺地躺回去,“那是什么事?”
秋石走近他,“也不是什么大事。”
斟酌了下语句,他继续说:“主子还记得绿绣吗?”
“绿绣?”宁泽殊疑惑地蹙起双眉,差点都要忘了这名字对应的人,好在脑子里还有点印象。
是最初穿书的时候,原主府上养着的小郎君,性子泼辣得很。
“他怎么了?”
秋石说:“我听门口侍卫说这些天绿绣总来府前徘徊,我一开始没瞧见,今儿在门前正好看见了,就把他拦下,问他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宁泽殊斜倚在榻上,耳朵仔细听着他的话。
心想这人莫不是真心喜欢“宁泽殊”吧,想到那天他们两个人在后院起争执的时候,争风吃醋的厉害。
如今给了钱出去,还寻回来,看样子说不准是有点真感情的。
真是的,“宁泽殊”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桃花债。
他长吁了口气,透着说不尽的心酸。
“……绿绣就说:‘奴想念国公,国公大恩,绿绣永世难忘,如今就想再见国公一面。’”
“他想见我?”宁泽殊一听这话,直接从榻上坐起来了,看着秋石,满眼不解,“他见我做什么?”
不会真是动了真情吧,那可就糟了,好容易搪塞了个裴寂,又来了个绿绣。
秋石眼睫一掩,叹了口气,“我也问了他原由。他说他患了重疾,命不久矣,所以想再见主子最后一面。”
宁泽殊为之一震,完全没料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那会第一次见到绿绣时,性子虽凶了些,不过是个极明媚的男子。然而这次再有消息,人却已经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
这样的突然遭遇,不由得令宁泽殊代入了自己。
想他也是突然昏倒,去了医院查了以后被告知是癌症,没几个月活头了。
可怜他没有亲人,翻遍了通讯录,没找到一个能联系的人,最后是在医生的面前痛哭了番,被他安慰着住了院。
宁泽殊一时唏嘘,他死后偶然穿了书,却不知道绿绣能不能有这再来一次的机会。
若是可以,希望他的下辈子可以活的快乐一些,不要被禁锢在小小的府邸里,为个没什么用的男子争风吃醋,天天盼望着他能来。
秋石见他低着头,迟迟没有说话,还以为他是不快了,“绿绣小郎君也是,得了病还非得见主子一面,这不是惹人晦气吗?我这就去替主子回绝了!”
“等等。”宁泽殊收敛了心中跌宕的情绪,再抬眼,眸底微微的红,“我要见他的,就冲着他对我的这份情谊,也是要见一面的。”
“主子……”秋石眨眨眼,其实没想到宁泽殊当真会答应要见面。
他是看绿绣病怏怏的样子实在可怜,所以心软了帮他跟宁泽殊说一声。毕竟从前宁泽殊不在的时候,后院的事大多都是他在忙活,跟这两位小郎君打交道最是多。
听闻此等噩耗,难免心生悲悯,也算是下等人间的同病相怜。
在秋石进来通禀之前,他其实打从心底里不觉得宁泽殊会答应。
那么多的请帖,全都是达官贵人下的,宁泽殊全都拒了,不愿出门的心思摆得很坚决。
那他怎么会为了一个普通,甚至是低贱的人出门,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秋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上他看来的目光,触及眼底的红,他才终于在震惊中慢慢相信。
主子真真是个大好人。
“他还在外头?”宁泽殊作势要起身,不好让他等太久的。
秋石用手虚挡了他一下,跟着摇摇头,“不在了,他身子不好,说是主子愿意见面的话,明日就在咸福酒楼见一面。”
“他身子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了吗?”宁泽殊喃喃自语,眉心揪着对秋石道,“他请的医师也不一定好,说不准还有的救。你知道他住哪儿吗?回头带府上的医师过去瞧瞧。”
“这我不知道,他拿了钱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秋石面露回忆之色,“就记得他家里好像是有个在读书的哥哥,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他总隔三差五给送些钱过去。”
宁泽殊蹙着眉头,脸上微有戚容,秋石忍不住宽慰道:“主子要是担心他,明日问了他住哪儿,再遣人过去看看就好了。”
“是了,只能先如此了。”
话虽这样说,但宁泽殊心绪复杂非常,接受这一事实在需要很大的工夫。
诚然他跟绿绣接触没有多长时间,但怎么说也是条活生生的生命,逝去了总令人叹惋。
这一夜,宁泽殊辗转反侧,他不知道明日见到绿绣后要跟他说些什么,就像他在得知身患癌症后,动作机械地翻阅着通讯录,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希望有个人能听他说说话罢了。
夜色愈发深了,皎洁的月华泼洒大地,映照着两个同样的不眠人。
明若寒例行听完了宁泽殊今日做了什么事,最初派十三跟着他是为了尽快找到账本的下落,然而听的次数多了,这件事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种习惯。
在听到他因为府上一个小郎君得了重病而同意见面时,明若寒眼神略有动容。
这并非宁泽殊有意识装出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安排了十三跟着他,报告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这一件事出自宁泽殊的本心,他愿意见他,无妨他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也在担忧他的身体。
明若寒敛眸,乌黑的睫羽压低时,将眼底一切情绪隔绝开来,显得神秘,“十三,你跟着宁泽殊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把想不通的问题抛给了心思简单的十三,他向来看问题直接,说出的话总是能在别人想不到的关节上。
有时候,明若寒需要别人的看法,自己的心思太多,看待简单的问题就会如隔了重重雾障般寻不到本质。
十三转着琉璃似的眼珠,思考了瞬,“主子既然问我,那我就说了。”
他还提前预告了番,得到明若寒以眼神示下的首肯,郑重其事地道:“宁泽殊这个人其实跟白娘子蛮像的—”
明若寒投去一眼,眼底宛若深不见底的巨渊,十三没注意到,仍在继续,“他就是慈悲心太强,明明也没什么势力,正义感却很强,”咂摸了下,“这么一想和许仙也有点像……”
话落,瞟了明若寒一眼。他刚换完药,穿着不似往常严谨,薄薄的单衣罩着底下隆起的纱布,墨发披散,增添了平时鲜有的温和柔弱之气。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宁泽殊跟主子是很像的。比如咬定一件事,就绝不会放松。
这话十三没跟明若寒说,他觉得怪怪的,这样说出来,好像在说主子像狗一样。
明若寒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示什么看法,淡淡地拂袖,让他先行离去了。
一切回归寂静,冷月罩下,凄染昏黄的烛光,把他半边的脸都泥金得发暗,情绪掩在浮动的灯影下。
唇瓣慢慢地分开,似一声梦中低语,“他与我……还挺像。”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宁泽殊睁着两个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感受日光的照耀。
昨夜想着绿绣那档子事,心里感伤,思考起生与死这种广大的命题,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于是当秋石进来侍候的时候,着实被宁泽殊那副阳气不足的模样给吓了一跳,说是被鬼吸走了魂魄,都有人信。
无法,想要盖住脸上的疲态,就必须上点脂粉。
宁泽殊心里不愿,可到底败给了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便由着秋石动作了。
咸福酒楼离得不近,走着去定然不成,宁泽殊选择了马车,在里头晃晃悠悠的,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叫卖声入耳。
昨夜本就没睡好,眼下听着嘈杂声一阵头疼。
好容易到了地方,刚站定,宁泽殊就一阵眩晕,得眼尖的秋石扶着才没在大街上晕倒。
“主子,要不改日再见?”秋石见他状态实在很差,涂了脂粉,也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宁泽殊勉强顺了口气,压过额心那股子钻心的疼,“来都来了,别让人空欢喜一场。”
说完,宁泽殊直起身子,从秋石的搀扶中离开,提起稍显沉重的腿就往酒楼的大门口去。
掀起眼皮,便见门前站着一人,青绿袍衫飞飘,拢着个窄瘦的人。
视线上抬,接触到那瘦削到凹陷的脸,肉都没了,剩下皮包着凹凸不平的骨头。
“绿绣!”身后的秋石惊讶道出那人的名字。
宁泽殊眉头紧锁,无法将眼前这人与最初见到的明媚男子联系到一处。
巴掌大的脸上,两只狭长的眸子显得愈发大,愈发深陷,眼底红彤着,宛若有血在蔓延,射出的目光含带着宁泽殊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是歉意。
就在此时,绿色袍袖翻飞,像极了只孱弱的蝴蝶,急匆匆地翩飞而至,到宁泽殊身前。
“绿—”
话音刚出,“噗嗤”一声,利刃没入血肉发出磨耳闷响,尖叫声亦在同一时刻炸响,四周的人霎时都乱了。
宁泽殊后知后觉,低眉看见插在胸前的匕首,以及握着它的枯手,恍若冬日里灰扑扑的枝干般,被滚烫的鲜血一圈圈浸满。
锥心的痛慢一步蔓延,宁泽殊唇角溢出条血线,眸子充红转动,看着身前人的眼神中满含茫然和不解。
绿绣的双眸更红了,泪珠似滴滴血般滚出,五官抽搐着,仿佛痛苦至极,在宁泽殊的耳畔低泣。
“对不起,爷。但我必须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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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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