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出事了。”
十三进来禀报的时候,明若寒正在屋里换衣裳。
因着养伤期间,用的伤药皆是上佳之品,再加上都是皮外之伤,养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昨夜听了宁泽殊要出门见往日养在府上的小郎君的事,本是如往常般一听就过。然而今晨起来,念及时辰,心底忽而漫过几分焦躁。
受伤时需要静养,书房里常看的书大多搬到了寝屋,在软榻的紫檀木小案上搁了几本,方便取阅。
察觉到心神不定,他随手取来小几上的书册,试图用这个来压制内心的焦乱。
然而翻了几页,却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心底里想起的都是昨夜十三说的话。
宁泽殊要出门,见的是往日跟他有过情分的男子。
他说:“我要见他的,就冲着他对我的这份情谊,也是要见一面的。”
“情谊”,明若寒唇边挑出嗤笑的角度,眼神冷漠。
他和那人之间还有情谊这种东西,他这个人有真心吗?
手中为了静心拿来的书不知在何时变成了情绪外露的发泄口,在明若寒不觉间,被捏得皱折。
意识到之际,他猛地将已经惨不忍睹的书册搁回去,清脆的一声响。明若寒支着眉心,无法接受自己竟也会有如此情绪化的一面。
而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一个他从前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人。
宁泽殊这个人真的是个祸害。
他用这样的词汇描述他,在心底用毫笔对着浮现而出的笑颜重重涂黑,晕湿。
在彻底看不清的时候,明若寒腾地站起身,朝外头吩咐了声,“来人。”
伺候在外头的仆从应声而来,一进屋,就察觉到这位心情似乎不大好的样子,神情跟着紧张起来。
明若寒抬眼见是他,眼神略有不对,他想见的人是十三。然而后知后觉地想起,十三正按着自己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宁泽殊,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沉默几许,他吩咐道:“备马。”
仆从难得迟疑,念及主子身上的伤,“主子的伤怕是—”
“无事,你去备马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仆从自然不可能再有反驳的份,便恭恭敬敬地下去准备了。
眼看着人离开,立在阳光中的影子忽而一动,明若寒唇瓣微碰,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地捂住额头,轻摇了摇,“疯了,我这是在做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跟着宁泽殊的十三突然回到了府上。
“什么事?”
明若寒头一回见他擅离职守,眼神不禁沉了些,清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原则性极强十三突然回来。
“是宁泽殊。”十三利索地道,“他当街遇刺,已经就近送了医馆。只是情况很差,恐怕很难保下性命。”
最后几字说的不似十三惯常用的淡漠语气,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从不会有的忧心。
话音落,他等待着自家主子的反应,觉得以他这几日对宁泽殊的态度以及重视来讲。骤然听闻如此巨变,定是会有些难以接受的。
然而等了会,却听到一道冷静到近乎绝情的嗓音,“行刺的人抓到了吗?”
十三心底几分不可置信,面上不显,“当时就擒住了。正是宁泽殊今日要见的人。”
话音刚落,一记不轻不重的低哼紧随其后,明若寒的侧脸在阳光下没有丝毫温度,冷冽得像冬日剜耳的刀,“他识人的眼光真是差,以为那人对他有情,其实惦记的是他的命。”
“主子……”
十三忍不住出声,竟然生出想为宁泽殊辩驳一番的心。
连日来跟着他,见过他不少的样子。
宁泽殊待人处事,说是平易近人也不为过,和一般的贵族都不一样。
有些时候,他就跟只窝懒的猫儿一样,闲闲窝在躺椅里,坐在院中,旁边的小桌上放一壶茶,一卷书。
安安静静,一个人能度过一整日的时间。
他似乎不觉得这样无趣,即使十三看的都睡着了。
这样的人即将消失,十三由衷感到惋惜,他其实跟传言里讲的完全不同,说是个很好的人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一点是十三觉得他跟主子很像,在某些特质有惊人的类似。
主子难道不会感到可惜吗?
再者,账本要怎么办?
话含在喉咙中,怎么也无法说出,因为十三觉得即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明若寒理智地下达了命令,“账本还在宁泽殊的手上,他的命有用。若是此刻他死了,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账本的下落。”
“你去盯着情况,城中的医师大多医术泛泛,将李老带过去,务必保住他的命。”
十三颔首应是,李老是府上的医师,同时亦是跟随明若寒多年的老人。
原先是京都里不世出的民间神医,有赛华佗之称。后来因为遭陷害,差点冤死,为当时在大理寺任职的明若寒所救,最后归于他门下。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十三是其中一个。
他很清楚主子这一句话一出,宁泽殊的命肯定是会被保住的。
但总觉得心底有些怪怪的,像堵了口气似的,不上不下。
十三这会还不太懂这股不适感的原因其实是失望。
不过他清楚救人要紧,于是立刻就领了命离开。
屋里一阵风吹过,飘摇了映入的日光,被窗棂割裂成一片片碎金。
明若寒站立其中,铺在周围的碎光宛若横陈的破碎镜片,把他的容颜割裂片解。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稍稍扬起下巴,吐出口气。
这时候,早前去备马的仆从赶来请明若寒动身,“主子,马已经备好了。”
一进屋,却被明若寒投来的一眼给看得心中震颤。
那一眼说不出的感觉,让人觉得冬天要来了,叶将飘零,花要凋谢,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不过仅一瞬,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了,明若寒凉润的嗓音响起,“撤了,已经用不到了。”
*
宁泽殊遇刺一事,惊动了不少人。一时间街头巷尾传聊的事都变成了这件足以惊天动地的事。
堂堂姜国公当街被人刺中胸口,而且那人还是他旧时养在屋里的情人,怎么想怎么荒唐。
“是为情所以痛下杀手吧!姜国公模样那么俊,却是个不专情的主儿。一颗心掰成了好几瓣,每一瓣搁在个人的身上。怨不得那人要恨呢,估摸着就是嫉妒得狠了,所以才动手杀人!”
街头上凉茶铺子下坐着几个人,先前说话的男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转头就有人反驳道:“不是吧,我可听说那行凶的人是被赶出国公府的!这肯定是心底有怨啊,那姜国公到处骚扰俊俏的男子,毁了人家男儿的大好前程,又把人生路给断了。那他肯定要报复!”
两人说的都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一时看客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全当个乐子随耳听了。
却在这时,有人插空问道:“那这位姜国公究竟是死了没死?”
“死了!”前一个说话的斩钉截铁地道。
“你看见了?”有人不赞同地摇头,“听说是差点死了,但是有人又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你说的是真是假啊,这么言之凿凿的。”
那人来了劲,脾气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吐,“我有认识的人在国公府做事,我自然清楚!”
两人为此争得急赤白脸,而早前问宁泽殊情况的男子在听到他没死的消息后骤然起身,脸色变了变,往街上走去。
汇入人潮时,街上一辆马车从他身前驶过。
一阵风飘摇,吹起车帘,露出里头俊逸非凡的面庞,正是明若寒。
很快回了苏府,他一路行至正屋,背身而立,不多时等到了十三的来临。
“招了吗?”
不等十三说话,询问声已至,不掺任何情绪波动,冷得好似料峭春寒。
十三面对着他的背影,敛眉道:“招了,只说是积怨已久,特地选了今日报复。”
“积怨?”一声嗤笑,发着浓深的寒意,明若寒眼眉横扫,宛若利刃般割落日光,“衙门那些人不会真信了这话吧。”
“按着主子的吩咐,已经事先给打点过了。这样的供词自然不成,所以给他上了刑。”
听见这话,明若寒眉宇都没抬,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改口了?”
“看着是个软骨头的,可嘴硬得紧,咬死了是自己一人所为。说不满宁泽殊突然将他赶出府,还只给了那么点钱,花光了后发现得了重病,想着时日无多,就打算拉上宁泽殊一起死。”
“果真是瞎话。”
十三一听如此评价,转念一想,也觉得确确实实是瞎话。
前面还说是积怨,上了刑之后又说是因为得乐重病。
前后如此矛盾,断不能是他自己所为,定是受了指使。
“他可还有家人?”
十三回神,“亲人没有,不过有一个干哥哥,是个举子,苦读多年,一直未能考取功名。那个叫绿绣的还在国公府上的时候,经常会给他送些银钱。这段时间亦是与他同住在一起。”
“去看看,他那哥哥或许知道一二。”
十三抱拳领命,要退下去时,神色踟蹰了瞬,还是道:“主子,听李老说宁泽殊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就是人还昏迷着,不知多久能醒。”
他说完,明若寒并没有立刻给出反应,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主子……”十三转着双瞳,头一次如此犹豫,在跟着明若寒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情绪如此复杂过。
对着宁泽殊这么个人,今生就生出了这么个感觉。后来他想大概是觉得宁泽殊骨子里是个好人,就跟主子一样。
于是十三纠结着开了口,“主子,不去看望他一下吗?”
给出回答的是一片死寂,十三想起看到宁泽殊时,他浑身是血,脸色死白的脆弱模样,想要咽回的话,再度吐出。
“他其实有意识,总是胡言乱语,似乎在做梦。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其中包括……”停了瞬,似是为难,“包括主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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