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花楼,淮湖湖畔鼎鼎有名的酒楼,因为格调雅致,一夜花费极高。若非达官贵人,普通人连门槛都入不得。
自然这地方亦是个消息极为灵通的地方。
好巧不巧,这响花楼是裴氏一族的产业。
寻常人都不知道,仅知道响花楼背后之人不好惹,对其所有敬畏。但裴寂身为名义上裴氏下一任的家主,自然是对裴氏名下家业了解颇多。
他违背了家中意愿,偷着跑了出来,前段时间还差点被族人抓到,此刻若是光明正大地跑到那响花楼,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
裴寂脸色不大好,没有在一时间应承宁泽殊的话。
“你去不去?”
宁泽殊再次追问,眼底里已带了催促的意思。
明若寒的送别宴设在那处,宁泽殊本是不愿去的,可一听裴寂带来的话,心里那点子猜测就总是要冒头。
万一真是他所为。
那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还是上了心的。
但是没被邀请,突然去那地方,总归奇怪。
需要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恰好裴寂就在眼前,宁泽殊只得昧下良心,希望裴寂能跟自己一起去,装作个结伴过去喝酒的模样。
可没想到的是裴寂居然犹豫了,宁泽殊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饮酒,便道:“不喝酒,就过去吃个饭。”
紧紧盯着裴寂的表情,却见他抿着唇,眼梢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缓缓摇头,“换个地方,就去原先我带你去的那家,如何?”
那怎么行!
“不成。”宁泽殊断然拒绝,没给裴寂迂回的余地。
他见裴寂表现实在奇怪,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也不好再逼着他非要跟自己一起去,只得作罢,放下了这念头。
“罢了,你当我没说吧。”
宁泽殊撤离身子,抬手抓住支着窗子的木柱,正要把轩窗放下。岂料被只寒凉的手包住整只手掌,连同那木柱一同,顶起的轩窗失了平衡,在风月飘摇中颤了颤。
“我不去,你还要去吗?”
窗外雨幕昏暗,无数雨丝顺风飘来,濡湿了男人的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脸上,才刚用手巾擦拭过的地方就再度湿透了。
他一双剑目若灿星,倒映着宁泽殊诧异呆愣的容颜。
这个问题宁泽殊也没想好,他一个人去,到了那地方,免不了会被问。到时旁人的眼光他真的能承受得来吗?
宁泽殊没有这个信心。
“你在想什么?”裴寂五指不受控地收紧,咄咄逼问着,“除了我,你还想跟谁一起去?”
眉头一紧,宁泽殊忍痛挣了下,“裴寂,你越界了。”
疑心的情绪到了顶峰,推挤着伤人的话就到了唇边,临到出口前,眼神中忽地映出宁泽殊吃痛难受的模样,像是被猛地一扎,裴寂骤然清醒,放开了他的手。
又做的过分了。
“真是的,你不想去就算了。”宁泽殊揉着手掌抱怨了两句,反手把木柱子一拉,飞快合了窗子。
等到他换了身厚实些的衣服再出来,眼光一扫,发现裴寂还在外头站着。
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裳,站在廊下,一脸失意。
没用的同情心再度泛滥,宁泽殊把跟落汤狗一样的他带到厢房,喊来人给他准备了身干净的衣裳。
做好这些,宁泽殊叫来秋石,准备马车。
正要离开时,换好衣服的裴寂忽然跟了上来。
宁泽殊十分不理解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再次跟他讲明了自己要去的是响花楼。
裴寂表示自己知道,并且要跟着一起去。
这就很让宁泽殊费解,但不过他现在要去对自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于是宁泽殊就带着他一起去了。
秋雨连绵,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到响花楼,马车刚刚停稳,就有侍候的人来问是不是来参加明大人送别宴的。
宁泽殊自然不能把意图表露的那么明显,跟手底下人嘱咐的也只是来吃个饭。
响花楼侍候的人不大好意思地先赔了个礼,才说今夜响花楼不招待外客。
宁泽殊听得一愣,一个简单的送别宴居然包下了整座响花楼,还不许外人进。
“大胆,马车里坐的是姜国公,哪有不许进的道理!”
侍候的人又惊又怕,可无奈上头的命令,“国公爷赎罪,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还要通禀,那不是昭告天下自己来了。
宁泽殊当即阻拦道:“不必,我换别的地方吃饭亦可。”
侍候的人如蒙大赦,连番道谢后,恭恭敬敬送走马车。
成片的雨打在马车上,咚咚作响,像是要敲出个洞来。
“你来响花楼,是为了明若寒?”
一片雾暗中闷生生响起这么句话,令人不寒而栗,宁泽殊后悔不已,早知道不如不问裴寂的,还免去这么个麻烦。
“哪有,我哪里知道他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今日已经走了。”
说这话时,宁泽殊心虚不已,另有骗了裴寂的愧疚心作祟。
瞧见道边另有家酒楼,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径直叫停马车。
马车停在响花楼边上的雨芳馆,规制大差不差,不过平日里生意不如响花楼热络,只是如今响花楼被包了出去,其他食客只得退而求其次,来到这雨芳馆。
而宁泽殊就不一样了,单纯是心虚的。
下了马车,门前的侍者撑着油纸伞就迎了上来,宁泽殊开门见山,跟他要了个雅间,二楼临湖的位置,风景倒是好,可惜下雨,雾蒙蒙的,没什么好看的。
进到了屋中,宁泽殊接过侍者准备的手巾把身上的落雨擦了擦。
回头搁下半湿的手巾,赫然对上双探究的眸光,裴寂站在门前不知多久了,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好像从进门就没挪开过。
“你……愣着干嘛,不冷吗?快过来擦擦身子。”
差点咬到舌头,宁泽殊暗斥自己,真是没骨气,就这么一点小事,何至于怕成这样。
但裴寂一言不发,目光盯得死死的,宁泽殊心底打鼓,实在忍受不了。
走到房间的一角,把合着的窗户一推,凉风带着雨丝一吹,人就清醒多了。
也是这一下,有了些底气,就转身往回走,决定正面面对裴寂。
远去的背影纤瘦,暖黄的灯光环拥着他,从打开的轩窗透出,直直落到对面敞开的窗子中。
正是响花楼的方向,而那窗子后恰好也站了个人。
眉眼冷峻,唇线绷成条锐利的线,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纵使容颜超脱世人,宛若画中仙,却抵消不了通体的拒意。
前来赴席的明若寒忽感胸腔一阵闷堵,来到窗子前透气,就那么凑巧望见了对面突然打开的窗子,而背后站着的人好巧不巧便是宁泽殊。
宁泽殊受裴寂带来的情绪影响,忘了窗子未关的事,一步步走回到裴寂的视线范围内,直视他的目光。
“裴寂,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裴寂仍是不挪开视线,仿佛要把他的脸盯穿一般,“你知道吧。”
“知道什么?”宁泽殊其实明白他在问什么,但在此刻知道就是最大的错,他只能装傻。
“还在装糊涂。”裴寂腮帮子紧咬,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与此而来的泠冽气息逼得宁泽殊节节倒退。
后腰撞在对湖的窗框上,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跟前的人仍是不管不顾地袭来,过分激烈的吐息喷洒在脸上。
“宁泽殊,所以你问我去不去响花楼,是为了明若寒。”
宁泽殊躲闪的眸光闻言一下子正视回去,“我……”
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可嗓子像被糊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骗我。”裴寂继续紧逼,语气肯定非常,“为了明若寒,你骗我。”
“这……”宁泽殊闪躲目光,眼皮下的瞳眸惊慌乱动,“不是,我并非故意。”
骗了裴寂,要利用他,确实是这样的。
宁泽殊也做到了,只是没能进入响花楼而已。
但欺骗这个是事实,他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你明知此事,还邀我一同前去,存的是什么心思!”
质问的话语炸开在耳畔,手腕突然一痛,被人握紧攥在掌心,宁泽殊慌极了,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只能低着头避躲他凶厉的态势,显得无助而脆弱。
这一幕被对面酒楼中的明若寒看得清清楚楚。
宁泽殊被罩紧在裴寂的身下,连反手的气力都无,孱弱得像只被凶兽扼住咽喉的兔子,只能被迫等待死亡的来临。
指骨捏得轻响,几声唬人的切磨声从齿关中溢出。明若寒面色不虞,蒙着比乌云密布还要沉重的阴翳。接着猛地转身,从觥筹交错的众宾客中挤身而过,直朝大门而去,全然不顾身后人的呼喊。
宁泽殊无从回答,手腕疼得厉害,“我……对不起,不该张口问你的。”
解释不了,唯有道歉,不希望跟裴寂闹得太难看。
“道什么歉?”裴寂眼神莫名,脸上浮出荒唐的笑,觉得这事当真是无法理解,“难怪这几日你对我态度有所转变,所以是为了利用我气他?”
他自顾自地肯定了这个想法,越发愤恨,“你拿我当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跟你来这里是冒着多大的风险?!”
“宁泽殊,你有没有心啊!”
“砰”!
紧逼的门扉给人踹开,耀眼光线透入室内,宁泽殊被照亮的惊惶双眸中映出那个逼近的身影。
他一把拉开裴寂牢牢锁着人的胳膊,反手将其推开。
裴寂跌退几步站定,看着来人,怔忪刹那,空茫隐去后,逐渐显现出极具嘲弄的笑意,“明若寒,你居然来了。”
“你们联合起来,看我的笑话是吧?”
宁泽殊知他误会至深,忙否定道:“不是的!裴寂,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若寒没回头,把宁泽殊探出的身子给推了回去,牢牢地遮在身后。
冲着裴寂,声凉道:“裴寂,闹够了没有?”
不等回应,又接着说:“我来时,见楼下有人在找你,所以特地告诉了他们一声。”
“你!”裴寂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齿关咬动,“明若寒你欺人太甚!”
说完,眼神转到一旁的宁泽殊面上,同样气恨,“你亦是,就连镯子都给了他,你就这么爱重他?宁泽殊,你还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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