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石板街,慈幼堂。
“他大爷的,官府都多长时间没给我们拨银子了?老子看那些当官的每一个好东西,指不定拿我们的银子喝酒听曲找女人去了!哼,都是群蛀虫!畜生!”
王二醉醺醺瘫在躺椅上,口水顺着下巴流至衣领,晕染开一片黄色的痕迹。他喉间有口浊痰吐不出来,说话老是嗬呲嗬呲的。
他一手拎酒壶,一手扣着黑黢黢的脚底板,手摸到脚趾间硬邦邦的小硬块,凑到鼻尖闻了闻,复又丢开,嘴里不住地发着牢骚。
身上衣裳脏到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凝固成一缕一缕的,盖在他的脑袋上。王二迷迷糊糊地打了个酒嗝,吐出几口酒气。
刹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满是难言的酸臭味。
邓婆子坐在桌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着衣裳。她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眨眨眼,缓口气才能继续。
屋子里实在是太暗了,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做针线活,眼睛根本受不住。邓婆子的眼睛干涩难受,眼皮是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
做着做着,邓婆子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住,抬头偷偷往王二那边瞄了一眼,皱了皱鼻子。
她手中的动作慢下来,想劝王二少喝点。
可甫张口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讪讪地闭上嘴,轻不可闻地叹口气。继续用那双干裂的、生满冻疮的手缝补衣裳。
官府不拨银子,孩子们的吃喝拉撒又都需要使银子,他们二人微薄的收入根本支撑不起整个慈幼堂的运转。所以只得打碎牙往肚子咽,能省一点是一点。
孩子们的冬装、夏衣、布鞋······几乎都是邓婆子亲手一件一件赶制出来的,要是有余下多的,还可以拿出去换银子。
邓婆子针线活是一等一的好,做的衣裳拿出去,总是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可惜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压根没有多余的力气。
“真是日|了|狗了!现在的酒是越来越淡,老子喝到嘴里跟喝水差不多!他奶奶的不知往里头掺了多少水!”王二仰头,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饮尽,砸吧砸吧嘴,气愤骂道。
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响声,胃部因长时间未进食灼烧得厉害,加之烈酒下肚,更加难受,惹得王二愈发烦躁。
他迫切地想将心头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于是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一圈,落到邓婆子身上。
手中酒壶在躺椅边缘“噔噔噔”敲了几下,王二“诶”了声,不耐地吩咐道:“杵在那儿作甚?酒没了,去,再给老子打点。”
邓婆子下意识缩缩脖子,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别喝了吧,上次拨的银子就快使完了,下次的还不知什么时候
······”
“所以老子当初就劝你别管这个烂摊子!”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炸药桶,王二把酒壶狠狠摔在地上,心头满腔怒火顿时窜起,烧得他双目赤红。
他胳膊撑在榻上一使劲,从躺椅上跳起来。刚落地脚打滑站不稳,险些栽倒。
“一个鸟不拉屎连官府都不肯管的破地方!偏偏你跟个二傻子似的,眼巴巴地往上凑,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搭进去!养了这群小鬼五年,我们落着什么好了?”
王二“呸”了声,脚重重地跺在地上,邓婆子甚至感觉整间屋子好像都在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晃。
“什么好处都没有!”王二额头青筋暴起,声嘶力竭,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邓婆子听,“我问你,你养他们作甚?不会指望他们给我们养老送终吧?!”
“放屁!他们平安活到弱冠、及笄都算是祖坟冒了青烟,祖宗八倍在地府给阎王下跪磕头、当牛做马换来的!”
邓婆子早就习惯了丈夫时不时的发疯,任凭王二怎么骂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酒壶,擦净壶身的灰尘放回桌上,而后继续回到位置上做衣裳。
孩子太多,又只有她一人在忙活,若不抓点紧是万万来不及的。
“我说你是聋子吗?听不见老子说话?”王二酒劲上头,见邓婆子不搭理自己更加恼怒。他摇摇晃晃往前几步,肥大的身躯直接扑到了桌子上。
桌上的油灯摔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邓婆子吓得叫了出来,下意识伸手护住脑袋。
可已经迟了。
王二一把揪住邓婆子的头发,抓着她的脑袋就往桌角撞,目光浑浊,咬牙切齿地胡骂道:“都怪你!都怪这群小鬼!要不是因为你们,老子何至于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你知道外头人怎么说老子吗?嗯?!他们说老子香火早就断了!说老子连个给自己传宗接代的种都没有!倒是天天替旁人养儿子姑娘!”
“老子爹娘的脸在下面都叫人扇肿了!!”
王二此刻全然失了神智,只觉得自己耳边嗡鸣不断,眼前逐渐模糊,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
邓婆子因为疼痛剧烈挣扎尖叫,指甲抓在王二的胳膊上、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细微的疼痛反倒助长了王二地兽性,他非但没停手,动作还愈发用力。
王二咧开嘴角嘿嘿笑着,手抓起邓婆子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提至半空,对准锋利的桌角,狠狠落下。
就在邓婆子的眼球即将撞上桌角的刹那——
门忽地从外头大力撞开,反弹到墙上发出“哐嘡”的巨响,紧靠木门的墙皮以及木门上方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地上白花花一片。
几道稚嫩的孩音闯入紧闭的屋子,他们焦急地大喊:“邓妈妈!”旋即几个身影冲到王二跟前,对准他的腰狠狠一撞。
王二的身子登时麻了大半,向后趔趄几步,带倒两三个凳子后跌坐在地。
“啊——”王二的嘴张得大大的,仿佛能生吞进去两个鸡蛋,眼球因为狰狞的面色几乎要凸出来,可吼间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来人的动作太快了,是以在刀插入手掌的一瞬间,大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到片刻后,撕心裂肺的痛感才密密麻麻涌上来。
王二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无论如何长大嘴巴、大口吐气也缓解不了窒息感,额头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他身上的衣裳几乎一瞬间就湿透了。
他的右手颤巍巍地握住左手手腕,感受着温热黏腻的鲜红液体从自己的指尖流过,再吧嗒吧嗒落到地上,只恨自己还活在地上,不能立刻死|了。
王二倒在地上不住地哆嗦,脑袋拧着望向门口。来人站在逆光里,看不清样貌,只能瞧出是个女子。
女子身量挺高,比京都绝大多数女子都高,身形消瘦,瞧着弱不经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能把刀硬生生插|进他的手掌。
她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眼眸低垂轻眨几下,倏然勾起唇角,声音异常好听:“劳驾,敢问此处可是石板街慈幼堂?”
“······是。”邓婆子接过孩子递来的帕子,胡乱地在额角抹了几下,擦掉面上骇人的鲜血。无奈伤口太深血流不止,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只得伸手按住。
“那就好,看来我没走错。”女子拍拍胸脯长舒口气,偏头对身后丫鬟吩咐道,“南竹,去巷口迎迎睿王和纪大人。”
南竹犹豫了一瞬,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朝屋里看了眼后便离开了。
鹿怀舒静等南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提起衣裳下摆,上前两步踏进屋子。
她目光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却顾忌着礼数没多打量,只是手放在鼻前扇了扇,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轻咳了声。
鹿怀舒走得近了,于是王二和邓婆子终于看清这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真漂亮啊。
邓婆子只瞧了一眼,心头便蓦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女子模样算不上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身上却意外地有种很舒服的气质。邓婆子只和她的眼睛对上一瞬,心头的躁动瞬间平稳了不少。
旁边扶着邓婆子的孩子眼睛遽然一亮,惊喜地喊道:“老大?是你!”
邓婆子猛地戳了下孩子的胳膊,示意他闭嘴别乱说话。女子气度不凡,全身上下的衣裳首饰都是顶顶好的东西,非富即贵,可不是他们这等平头百姓招惹得起的。
“童,童言······无忌。”邓婆子绞尽脑汁,满肚子搜刮着巷口老学究嘴里的文绉绉的话,好半晌终于想出一个。
她不住地躬身哈腰,赔笑道,“姑娘别生气,他们都不曾念过书,不识礼数。”
鹿怀舒没接话,而是半蹲下身子,笑眯眯地捏了捏方才说话孩子的脸:“对呀,好久不见,先将你们邓妈妈扶起来吧。”
孩子们方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七手八脚地扶起不知状况的邓婆子,搀着她坐到凳子上。随后倒茶的倒茶,找药的找药,屋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鹿怀舒瞥了眼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几乎要疼晕过去的王二,蹙眉似是觉得棘手。思索片刻后,她从腰间拿出个药瓶,掰开王二的嘴强喂了下去。
事情还未完全解决,王二要死也不能此刻死。
做完一切,鹿怀舒还未来得及对邓婆子说什么,就听巷口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南竹清脆的声音在偏僻寂静的小巷万分清晰:“王爷,大人,这就是长德口中的慈幼堂。”
紧接着,只听引路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吼道:“睿王到,纪大人到——”
邓婆子闻此登时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
天爷啊!她老婆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平日里巡视石板街的差役。
睿王?纪大人?都是何方神圣啊?!怎么,怎么全部聚到她这个小庙了啊!
鹿怀舒望了眼浑身抖如筛糠的邓婆子,双手搀住她的胳膊扶她起来,手指收拢微微用力。
邓婆子打了个哆嗦,堪堪从巨大的震惊惶恐中回神,下意识偏头看向鹿怀舒。
“邓婆婆。”鹿怀舒的面色平静,声音轻缓,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很容易让人信服。邓婆子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鹿怀舒手指在邓婆子胳膊上点了点,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慢悠悠道:“康庄大道,可就在眼前啊。您千万,千万别走错了。”
今日份帅气怀舒已送达~
实在抱歉来晚了,太久没写手好生[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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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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