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祭这天，见龙镇仿佛一锅煮沸了的、甜滋滋的蜜水，从头到脚都透着欢腾的热气。
天还未大亮，宁拙就被窗外嘈杂的人声和欢快的鼓点唤醒了。她穿上那身崭新的湖蓝色裙子，林婉娘特意给她梳了双丫髻，系上同色的发带，镜子里的小姑娘眉眼干净，竟也有了几分鲜亮的颜色。
“去吧，和守子、小途他们一处，仔细别磕着碰着。”林婉娘细细叮嘱，往她手里塞了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几枚崭新的铜钱，“看到什么想吃的、好玩儿的，自己买。”
宁世安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只温和地说了一句：“玩得尽兴。”
宁拙重重点头，像只出笼的小鸟，飞也似的融入了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
镇子中心的空地上，早已支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卖糖人的、吹面人的、耍猴戏的、摆弄木偶的……叫卖声、喝彩声、孩子们的欢笑声汇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油炸果子的焦香、麦芽糖的甜腻，以及各种香料混杂在一起的热闹气息。
宁拙很快就在约定的地方找到了伙伴们。石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短打，荆茉儿果然穿着她心心念念的红裙子，像一团跳跃的小火苗。赵小途眼睛不够用似的四下乱瞟，兴奋地报告着他的“侦察”结果。连林枯荣也穿着件半新的浅青色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眼里却闪着难得的光彩。
“阿拙快来！那边有套圈的，奖品有个泥叫虎！”赵小途一把拉住宁拙，就往人堆里钻。
五个孩子挤在一起，穿梭在熙攘的人群里。他们看杂耍，为喷火的艺人惊呼；他们凑钱买一大包炸酥肉，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石守凭借力气，在一个比试撞锤的游戏中赢回了一把小木剑，立刻被荆茉儿抢去比划；林枯荣在一个卖香囊的摊子前驻足良久，用自己攒的零钱买了五个最简单款式的，里面塞了她自己配的、有安神功效的干花草，一人分了一个。
宁拙将母亲给的铜钱换成了五个小小的糖画，分给伙伴。她自己舔着那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这种纯粹的、属于孩童的快乐，让她暂时忘却了所有思虑，只觉得眼前的人声鼎沸、色彩斑斓，便是世间最好的光景。
她注意到，那几个“行商”也混在人群里，依旧是一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模样，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偶尔扫过喧闹的中心，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们的存在，像投入沸水中的几颗冷石，并未激起波澜，却让无意间瞥见的宁拙，心头那丝被刻意压下的异样感，又悄然浮起。她立刻扭过头，不再去看，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伙伴和眼前的糖画上。
今天是祭典，不该想这些。她对自己说。
夜幕降临，祭典的重头戏——篝火，被点燃了。
巨大的木堆轰地燃起，橙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得发亮、发烫。镇民们围着篝火，唱起了流传已久的古老歌谣，调子简单而苍凉，诉说着对丰收的感激和对来年的祈愿。孩子们手拉着手，绕着篝火奔跑、笑闹，影子在火光下拉得忽长忽短，交织变幻。
跑得累了，五个孩子悄悄脱离了喧闹的中心，溜到不远处一棵安静的老槐树下。这里能感受到篝火传来的暖意，又能避开鼎沸的人声，抬头便能看见被火光映得微红的夜空，和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子。
大家都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未尽的笑意。
赵小途一屁股坐下，意犹未尽：“真带劲！比过年还热闹！”
荆茉儿手里还攥着石守赢来的那把小木剑，眼睛亮晶晶的：“要是天天都这么热闹就好了。”
石守只是憨厚地笑着，小心地收好了林枯荣给的香囊。
林枯荣靠着树干，望着远处跳跃的火焰，轻声道：“希望年年都有好收成，大家都平平安安。”
宁拙看着他们，心中被一种饱满而柔软的情绪充盈着。篝火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底跳动。她忽然想起顾世安讲过的江湖义气，想起那些故事里同生共死的伙伴。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伙伴中间，伸出自己的小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她内在灵魂的郑重。
“我们，”她的声音在夜晚的微风里显得格外清晰，“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互相帮助，谁也不丢下谁。好不好？”
几个孩子都愣了一下，随即，荆茉儿第一个把手放了上去，响亮地说：“好！谁要是欺负你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石守没有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将他粗糙厚实的小手，叠在了荆茉儿的手上面。
赵小途嘻嘻一笑，也把手放了上去：“那当然！咱们可是青霖观一起挨过大师兄训的！”
林枯荣看着叠在一起的四只手，浅浅地笑了笑，最后一个，轻轻地将自己微凉的手，覆在了最上面。
五只大小不一、却同样带着练武薄茧的小手，在古老的槐树下，在漫天星子与人间篝火的共同见证下，紧紧叠在一起。
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孩子们最朴素、最真挚的约定。
“一言为定！”
“拉钩！”
篝火的方向，传来了更加热烈的歌声与欢呼，仿佛在为这稚嫩却坚定的盟约伴奏。
宁拙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伙伴们手心的温度和重量，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油然而生。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她无比确信，她想要守护的，就是眼前这一切。
夜色温柔，火光跃动，将五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勾勒成一幅温暖而坚定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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