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中,派往东山村的一队衙役快马加鞭,押回吴勇和王文泉。
左右衙役高喊威武。
吴勇被摁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大人!冤枉啊,草民不知所犯何事?”
衙役到村子时,他还在种田,两只脚踩地里灌满了泥浆,手也脏。
他一头雾水被衙役扣下,只听说涉了命案,要带去县衙配合受审。
而今到了衙门,只管喊冤。抬头看见许多熟面孔,又有满脸泪水的吴煦,立时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犯了什么事牵连老子?”
他说着便要撸起袖子教训儿子,被柳二苗和魏夫子眼疾手快拦下。
惹得围观百姓七嘴八舌,骂他不要脸。
旁边的王文泉一见县官就瑟瑟发抖、心中胆寒,如被拔毛的公鸡,再不敢叫嚣。
他察觉到有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微微抬头,靠余光去寻,见右手边有一满头白发、脸颊凹陷的老妇,身上衣衫染了一道道血痕,有点脸熟。
越瞧越心惊,认出来这是昔时为吴煦阿娘接生的那婆子!
他连忙去扯作势要打人的吴勇的衣袖,想找点依靠,又或劝他收敛。
县令大人拍下惊堂木,呵斥吴勇扰乱公堂。
“东山村吴勇、王文泉,现有万家村万刘氏击鼓自告,言九年前受你二人胁迫,共同谋害吴勇原配妇人,致其难产血崩而亡,可有此事?”
吴勇第一反应是诬告,继续喊冤,“胡说八道,怎会有此事!诬陷,这是诬陷!我冤枉啊大老爷……”
时隔数年,谎话说久了,怕是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信了吴煦亲娘就是难产的,忘记自己干过什么糟污事。
反观王文泉,自到了公堂就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唯有不断颤抖的身子证明他心中有鬼,不敢直视堂前青天。
老妇听吴勇狡辩,凑近他与之对峙,“吴家的,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敢说当年你没有拿我孙子的命要挟我帮你害那产妇?”
“哪里来的疯婆子,胡乱攀咬,你们有证据吗?空口无凭就要告我杀妻。我媳妇漂亮能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还为我生下大胖小子,我欢喜还来不及,花了大价钱请的接生婆,可惜她福薄,生下孩子就去了……呜呜……”
他跪地捂脸痛哭,装的是那么回事,却半滴眼泪没流,心思百转千回,急急思量对策。
适才乍一看这老妇年纪对不上,待她开口,言之凿凿,吴勇就记起来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大人,您不能仅凭老妇人的片面之词就定我罪名啊,说不得她就是别人买通来诬陷我的呢!对,大人,就是这几个柳家人,他们想抢我儿子,故意做了一出戏,空口白话污蔑我!”
王文泉见吴勇咬死不认,心稍稍定下,随即开口:“是啊,大人,吴煦亲娘难产那会我还不认识我家相公呢,我是家中远房哥哥介绍给他的呀,怎么会帮吴家去请接生婆呢?”
他跪爬过去,想抓王夫郎的胳膊,好一阵讨饶,说这几年邻里关系不善是他的错,求哥哥不要记恨,不能偏帮歹人害自家兄弟啊。
王夫郎左右为难,倒不是为王文泉心软。
只是当初确实是他从中说和,促成了王文泉和吴勇一段姻缘,如此一来好像成了他俩人的证人。
他并无二人早有首尾的证据。
他犹疑,周边百姓亦不确定起来,议论声渐响。
老妇被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嚣张态度,气得说不出来,一手指着不住颤抖。
吴煦忍不住插嘴,“你们一个渣男一个小三,脸皮可真够厚的!我都看见了,老妖怪进来可心虚了,他没害人心虚什么?你们就是害死了吴……我娘,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眼见吴勇又要起身来打,万沅沅赶紧把孩子护在身后。
金大状给柳家几人递过眼神,上前一步向县令鞠躬,“大人,小生不才,有几句话想问问此二人。”
县令大人许他问话。
“吴勇,你口口声声万刘氏诬陷,你与她有何仇怨,她何苦衙前击鼓,又是挨板子又是自告,要编排一通往事,不惜自身性命亦要拖你二人下水。此乃其一。”
“再者,你说柳家人要跟你抢儿子,才找人陷害你,可柳家夫夫家中已有一子,何故要抢你儿子?我分明听说是你二人利欲熏心,借口儿子在柳家门前闹事,讹钱不成四处散播谣言。此乃其二。”
“其三,吴王氏,你言你们夫夫二人是靠远房亲戚撮合而相识,可王夫郎说当年是你新寡,因故被前头夫家赶出来,娘家也嫌丢人,你才求到他跟前为你做媒在东山村找个鳏夫。我且问你,你是因何故被夫家赶走又被娘家不喜?”
“啊……这、这……”王文泉讷讷半晌,额头冷汗直冒。
吴勇仍是那副含冤莫白、死不认账的嘴脸。
他往后一瞧,见柳老爷子和里正一行也到了,斯以为遇见救星,忙说:“里正,你要为我做主啊,我若是含冤入狱,往后村里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是在威胁里正呢。
接着他有跟柳老爷子说:“柳叔,您可评评理啊,你家二儿子是不是要抢我儿子来的?他们为了不出钱,就想陷害我……”
柳老爷子哪敢认啊,他又不傻,这点还是拎得清的,忙打断他:“你瞎说什么!大老爷,您可不能被蒙蔽了,我儿夫郎那是好心,看他儿子可怜,干瘪瘪的,给点吃的喝的,跟他家命案有什么干系!”
一时僵持。
无人注意的角落,有衙役给师爷回话。师爷点头后,至县令身旁耳语。
是万家村人到了。
来人是住万刘氏隔壁的老夫郎,说事发当日那蒙脸的夫郎急匆匆地赶到万家接人,万刘氏走的急,本想请自己帮忙照看孙子,谁知被夫郎争抢抱走,他匆匆瞥过两眼,观堂上王文泉确有**分像。
王文泉当即咋呼起来,慌乱反驳:“住口,你休要胡言乱语!你都说那人蒙着脸了,如何认定是我?且那日根本无其他人在场……!”
金大状见鱼儿终于咬钩,立刻抓住漏洞攻击,“吴王氏!你若不是那蒙脸夫郎,怎么知道当日有无第三人在场?”
是了,老夫郎的确没见过王文泉,不过是金大状特意安排来诈他话的。
王文泉自己吓住了,说漏嘴,懊恼又畏怯,“我……我猜的,不是……是我家相公告诉我的。大人,我真不知他们为什么指认我呀,无亲无故的,我帮他们喊接生婆干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你们奸夫□□,早有一腿!”
公堂外,有七十老妇被女娃和林北一左一右搀扶着现身。
林北将人带到,和柳大掌柜点头示意后功成身退。
老妇人和女娃上前同县令大人行礼,大人怜其年迈,免其跪拜。
这位老妇人就是王文泉前头汉子的阿奶。
柳二苗自猜到吴王二人有染在先,便遣林北去寻王文泉娘家和前头夫家的人。
王文泉娘家不认儿子哥儿,直说丢脸,随他们自生自灭。
前头夫家只剩老妇人和后来收养的一小姑娘,相依为命。听闻吴煦阿娘的惨事,不假思索就同意随林北来一趟县衙作证。
老妇人也是实在的苦命人。
昔年,她儿子和儿媳外出做生意遇上山匪,双双殒命,尚且年幼的孩子虽被好汉赶到救下,却也落下病根,由老妇辛苦喂养长大。
原以为娶了孙夫郎冲喜,孙子身子日渐好转,总算苦尽甘来,岂料那个不要脸的腌臜货,竟敢偷汉子!孙子被活生生气死呐!
可怜她一孤寡老妇,求告无门,把王文泉扭送回王家,王家人亦不认。
老妇人声泪俱下,诉尽辛酸往事。
吴勇不甘心,仍想狡辩,遂怒骂王文泉不检点,“好你个破烂货,敢偷人!”
“你别忙否认,王文泉他弟见过你,说帮你俩望风呢!如若不然,王家人不认哥儿便罢,怎么连亲儿子都不认了?有哪户人家讨夫郎还送娘家舅爷的?”
“我这不是好心,见王家孩子多、家中穷苦,替……”
万沅沅冷哼一声,“那你可真够好心的,替王家养儿子,好吃好喝供着,叫自己亲儿子住柴房!”
“我……”
老妇人颤着手从衣兜里翻出来一个银簪,“这簪子上刻朵兰花,根茎处多了一笔,是个兰字,我孙儿去时死死拽在手里,可是你送这贱蹄子的?”
王夫郎记得吴煦娘亲的闺名,“是有个兰字,莫不是大妹子的嫁妆?你竟盗你媳妇的嫁妆去偷人!”
吴勇犹要抵赖,被县令打断,“吴勇、王文泉,如今认证物证俱在,你二人还不认罪?”
至亲至疏夫妻,大难临头,各奔东西。
事已至此,王文泉率先告饶,想把罪过全推给吴勇,“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说前头那个大户人家做丫头出身,规矩多,他不喜,娶她就是为了嫁妆。他想要……”
“你个贱人,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骗我说怀上了,想做正房,要我休了她。”吴勇扑上去对他又掐又打,无人上前阻拦。
“我要你休妻,没叫你杀妻!咳、咳……你花大价钱请接生婆,就是障眼法,实则早生谋害之心,那日是你知道四下无人,故意把我找去气她,引她早产的!”
他俩互相攀咬,倒是把最后一二疑点也消了个干净。
至此,案情明了。
县官念在万刘氏当年是被胁迫,且今朝乃击鼓自告,从轻发落,判三年。
吴勇谋害孕妻,霸占亡妻嫁妆,流放边境苦寒之地,并归还嫁妆给吴煦。此外,县令还令他二人当堂断亲,使吴煦免受罪父声名所累。
王文泉偷汉子在前,做帮凶再后,判十年。
吴勇脸色灰败,跪坐在原地。
王文泉似此刻方知自己过错,真心实意地痛哭悔过,“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能坐牢,博学还要科举啊!”
他爬到吴煦跟前,一个劲磕头,“阿煦,博学是你亲弟弟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帮帮他,帮帮他吧!我也同他断亲,对,大人,我这就同他断亲。”
县令呵斥道:“荒唐!吴煦是苦主,是苦主之子,你儿子算什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县令挥挥手,命衙役将三人带下去,押入大牢。
万沅沅搂着吴煦跪谢青天大老爷,其余一干人等皆如是。
吴煦看完一出大事,心中晦涩难明。
只想快点回东山村,和小伙伴们说道说道,最好再拉拉手,抱一抱,打打闹闹继续没心没肺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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