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登基,无人敢有异议。
御史大夫刘员当庭请求告老还乡,求新帝给十皇子一个封号,刘家不日便启程前往封地,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有了御史这个表率,余下的党羽和三皇子党纷纷表示忠心,加之卫州贪污证据一出,太尉又加一罪名更无可赦,周若璞下令全力支援边关,并命吏部尚书之子何旭前往卫州担任刺史一职。
皇位空悬,宫中无人四月,新皇突然登基,倒是让宫里热闹了不少。
周若璞处理完事务,已经是晚上了。
“陛下。”既已登基,苏堇也已经改口,“太傅的尸首已妥善安置,按吩咐放在东宫,明日张家人会来。”
周若璞看向窗外景色:“去东宫吧。”
这东宫,也已经荒废五年了。
不过周若璞进去时,倒觉得和记忆里并无差别。
她遣散了众人,一人走向主殿。
一副棺材摆在殿内。
张知远身上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换上了大红色正一品官服,双眼紧闭,颇有武将不怒自威的气势。
周若璞静静站着一侧,看着棺材里的人。
上一次这种场景,还是在先皇后逝世之时。
没想到她才活二十三载,就已经送走了三个至亲之人。
寂静的殿堂之上,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她没有亲人了。
之前是血缘双亲,现在是胜于父的恩师。
她没有待太久便出了东宫,却也无心回养心殿,便只带着苏堇在御花园里漫步。
当真是好久没回来了,这皇宫的一切都熟悉,却又透着淡淡的陌生。
“陛下。”有人在唤她,周若璞应声看去,却是面露惊讶:“程公公?”
程叩乃是自幼就在先帝身边服侍的总管太监,周若璞自然对其格外熟悉:“你怎在此?”
“听闻陛下登基,特意进宫拜见。”程叩与她行礼,笑着说道,“自先帝驾崩,奴才便出宫了。”
周若璞明了,却仍然有所疑惑:“程公公若要见朕,选个白日时间让人传一声即可,现下天色已晚,也不方便。”
程叩笑着轻摇头:“不瞒陛下,臣明日便要离开京城了,有些话先告诉陛下,也算是求个圆满。”
“程公公请说。”毕竟是老人,周若璞还是给足了面子。
“陛下,你可知为何边关五年,先帝始终不许提及有关陛下的事吗?”
这一点,周若璞确实有过疑惑。
原定的边关之行,其实只有半年而已。
而周若璞之所以去边关,是因为边关那时正巧不太平,谢将军要带着谢宴辞回去,她刚与那谢宴辞交好不久,为了维护谢家,以及周若璞的确从未去过边关对其有几分好奇,便借着皇后逝世悲痛的由头向先帝提出的去边关。
先帝并没有阻拦,这确实也算是个好事,毕竟太子殿下亲自去边关上阵杀敌,不管是对于民心声望还是自身磨练来说都有益处。
而在边关所经历的事,却是让周若璞始料未及。
太子殿下自然是十分厉害的,但边关确实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周若璞也算是个自幼贵养的主,即使经历了不少磨练也从未在吃穿用度上发过愁,什么都还是最贵最好的,再加上在京城被捧惯了,难免有些高傲在身上,因此一到边关看到那环境便有些不悦。
不过圣旨都下了,周若璞又是事事都想争个头筹,即使万般艰难也硬是抗了过来,并对将士们的赞赏分外受用。
意外发生在第五个月。
她前几个月也跟着上过几次战场,没有什么错处也足够有将领风范,因此这一次她独自带领着一队,按照计划从一路包抄,本欲打其个措手不及,却不想对方竟早有预料,反倒中了埋伏,她只得带兵马上撤离。
敌军追得猛,边关地形复杂处处黄沙难以分辨方向,他们成功甩掉了追兵,也将自己迷失在了这黄沙之中。
干粮很快就见底,好在有人找到了一处水源,倒也不至于直接渴死在这荒漠。
一日两日无事,但到了第七日仍然没有半分支援的消息之后,有东西变了。
这是十多年来,周若璞经历过的前所未有的磨练。
人性,饥饿,病痛。
周若璞身份尊贵身上又没有伤,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她见证了昔日好友挥刀相向,也遇到受她庇佑的十四岁小将饿得脸色铁青,从他破洞的挂在身上只是一块破布的衣服里掏出一块生蛆的腐肉,说,殿下快吃。
第二天她捧着他的尸身,眼泪流干了,她埋下头,想哭,想嚎叫,但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黄沙进入她的喉管,她咳出一口鲜血,似哭似笑,淹没于黄沙之中。
全军覆没。
救援的队伍终于来到这片地时,只看到了一些布料和被秃鹫啃秃的骨头。
只有一人忽觉脚下触感奇怪,随意一扫顿时惊起,周若璞面无血色,几近气绝。
之后,周若璞写了封信,延长了这趟边关之行。
她也终于认清了另一种更加直接又残酷的现实。
再之后,就是意外对谢宴辞有意,一时糊涂,误以为这便是她此生所追求的真心而欲放弃太子身份与其私奔。
如今想来,也只能叹一句年少轻狂无知了。
而这整整五年,先帝竟没有催促,这也让她十分奇怪。
但毕竟边关距离京城太远,此举又正和她意,便也并未执着。
“朕并不知其缘由。”周若璞道。
程叩轻轻看向她,说:“陛下,先帝都知道。”
“先皇后的意图,陛下女子的身份,还有那谢家之子。”程叩的眼神让她想到了太傅,“先帝都知道。”
周若璞顿时愣住。
先帝周元开的确是如传闻一样,对一女子一见钟情,将其接入宫中人人羡妒。
他知道她是故意在那处献舞来吸引他的注意,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有美人入怀何乐而不为,也在当天便查清其身份,明白她是罪臣之女,为了报仇活下去只能出此下策。
周元开本是无趣,想着逗逗这美人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手段,就这样想着把人带进了宫,一路晋位分,宠冠六宫。
他当然知道她是设计陷害的其他嫔妃,但那些人也并不无辜,只是之前懒得处理,既然她不喜欢,那就随她去吧。
她要报仇,那就随她心意。
周元开一直觉得反正都是些无所谓的小事,直到得知她有了身孕的消息后意识到自己有多高兴,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早就爱上了她。
他自己的孩子,华周太子怎么可能出现怎么匪夷所思的错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生的是个女胎。
他想说女胎男胎都不重要,朕都会封你为皇后,但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又说不出话来了。
罢了,罢了,她想让他们的孩子做太子,那就做吧。
直接立公主为太子当然比女扮男装的太子艰难很多。
没关系,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他会亲手排除非议,送她登基。
只是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早。
他都还未……对她亲口道明过心意。
所以当看到边关探子送来的密信后,周元开沉思半宿,选择了默认。
我们的阿玉做了她自己的抉择,那就让她去做吧。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不尽人意,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不会后悔。
你把她培养得很优秀,她不会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老路,不必为她操心。
她也从不缺再来的勇气。
她永远前程似锦。
“奴才知道陛下不容易,但请陛下,不要再恨先帝和先皇后了。”程叩轻叹一声,“他们都身不由己,各有苦衷。”
先皇后戚燕,是戚家第四房侧室生下的庶女。
戚家家大业大,那当家的戚司更是个风流成性之人,戚燕的母亲都是他途径一处时强行抢回京城的。
她有数不清的兄弟姐妹,而她之所以能让戚司记住,完全是因为她那张脸。
这张脸,可以成为他搭线的好手。
戚司是早打算将她送入宫的。
为了确保能留住皇上的心,他命人严格管教她的言行举止,就连用膳时速度稍快了一点都会受到责罚。
戚燕不理解,她指着几乎完全瘫在椅上的大哥,问为何他可以这样不守规矩。
教习的嬷嬷说,因为那是大公子,是嫡子。
他会继承家业,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就连他喝汤像个癞蛤蟆,都有人夸他声音响,有将门气派。
啊,原来如此。
戚家树大招风,加上本就不干净,很快被盯上。
抄家入狱,一切都那么突然,娘亲一直唯唯诺诺,却第一次那么勇敢,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让人连夜把她带了出去。
可是娘,我离了戚府,又能去哪呢。
戚燕学的那些东西,在沦落街头时,甚至连一份不用被调侃骚扰的差事都找不到。
她生得惹眼,又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子,遭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她拼命地逃,不想让自己的命运成为悲剧。
还好苍天有眼,真是太过于凑巧皇帝居然微服私访。
她早将那皇帝的画像记在心里,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切都顺利成章,毕竟她现在展现出来几乎所有就是为了迎合他。
但戚燕一点也不开心。
她不想迎合别人。
她想到了她的大哥,喝汤像个癞蛤蟆。
想到了她的娘亲,被那混账父亲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绑到京城,然后在那深院里枯萎。
想到了她自己。
太医说娘娘身子有损,怕是再难生育了。
至于是谁害的,她也不知道,毕竟这后宫太多人了。
皇帝确实宠她,但不可能为了她遣散后宫,而且谁知道这宠爱什么时候会消失?
如果是个女胎……
我只是个后妃,我的女儿即使是公主,也是庶出。
她的容貌当然会更加出众,然后呢?
公主,要么嫁给朝廷上皇帝想要牵制之人,要么和亲。
然后呢?
像我一样,像我娘亲一样,呆在这后院里,恪守本分?
不。
她突然感到了恐慌。
我的孩子,不可以这样。
她生的只能是男胎。
是男胎的话,说不定皇帝一高兴,真会封她为皇后。
她的孩子就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如果真是儿子,那就罢了。
如果是女儿,那她更应该为她铺路。
她会是嫡子,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嫡子,没有人会说公主你喝汤太快了,他们只会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她会获得最好的教导,哪怕真的遇到不测,也不会如同她一样绝望而无力抵抗。
没有人可以左右她,没有人胆敢欺辱她。
你会看遍这世间万千繁华,而不是在这后院枯守一生。
你不必去迎合谁,也不必非要嫁给谁。
你可以干任何想干的事,没有人可以阻碍你。
不仅只是受到和男子一样的待遇。
我的孩子,你会受到最尊贵男子的待遇。
我也更希望有一天,你会以女子的身份,以实力,堂堂正正享受这本应该的东西。
你会是华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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