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长廊竹帘挡住贴在身上似火炭的阳光,高耸的枝条咽下蝉鸣,一位梳着高髻女子拿着一张锦,步伐轻快。她上穿缙云色衣,下穿绿裙,腰襕外系着的襕带随清风摆动。
“寒时,”她微微提了声调,声调中的欣喜似涓涓细流淌过青石,“初照来信了。”
埋头苦读那穿着青黛色交领长裙的人抬起头,面寒冰霜,不过见到来人,那几分冰霜被炎炎夏日融化,只剩一点书呆子似的木讷。
她的目光随来人从长廊落到小案对面,来人跪坐在惯常给她备一份的坐垫上,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甫一落座,她便支着上半身将头上的珠钗凑过来,“初照说什么了?”
那人将摊开的锦合上,“你未曾事先看过?”相比起来,陈浮玉性子急躁,江初照几月未曾来信,她居然耐着性子没有看。
“这是初照写给我们的。”陈浮玉伸手去拿,却被她拿过藏于身后。
“温寒时,”她有些不悦道,“初照每次写信,我哪有背着你事先看过?”
眼见要将人惹毛,温寒时将信摊开,推到她面前,“喏,你看。”
看着看着陈浮玉皱起眉头,“初照请你出仕?”
温寒时细细将那方锦叠起来,“不是我,是我们。”
“那你如何看?”陈浮玉将身子坐正,她心底已经有了想法。
温寒时的想法与陈浮玉的不谋而合,“现在还不是出仕的时机。”
她手指一圈圈地绕着腰襕,“初照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不到出仕的时机,她怎会给你我写信呢?”
温寒时:“只是现在没有罢了。初照随五殿下一起灭蝗,现青州百姓被官府逼得起义,说不定起义镇压后,时机就出现了。”
陈浮玉放下手中的腰襕尾巴,往温寒时那边靠了靠,“初照不会让我们去青州任职的。”
“依你之见呢?”温寒时拿着简册往旁边挪了挪。
“约莫是去冀州几个军事要塞任太守吧,”她心不在焉地说完这句,才兴致勃勃地提了一点点声调,“温寒时,你最近在研读《诸葛亮兵法》吗?”
她流利地背出来:“卷一《将苑》,夫兵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
蒙身旁这位才女的光,她与母亲陈留一样,自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温寒时则继承了母亲凌含漪舞刀弄枪的本领,因此功课上总是落陈浮玉一大截;在诸多长辈对陈浮玉的夸奖,和对自己见贤思齐的教导之下,温寒时终于变成沉默寡言,一有时间就埋头苦读的人了。
她将简册卷起来抱在胸前,不悦的脸色像陈浮玉所说的读书读傻了的那般,“井中还湃着瓜果,专门给你备的。”把你嘴堵上吧。
“要我自己去后厨切吗?”陈浮玉丝毫没有准备要起身的样子,为何温寒时又要支开她。
“浮玉,”只听长廊那头传来一声温润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她起身过去迎,果真是温书邈和凌含漪。
“见过二位姨母。”陈浮玉行了个万福礼。
“可是寒时又冷你了?”凌含漪上前牵过她的手,语气温婉,还带着对温寒时的轻微斥责。她身旁那人,依旧是穿着宽领广袖长袍,一副不喜世俗的样子。
“我听下人们说你过来了,寒时近日读书琢磨不透,总有些心急,我怕她又与你闹别扭……”
温书邈没有随二人过去,她一手端在腹前,站在小亭的柱旁。
察觉到身后有人还未走,温寒时转头,果真是温书邈,她起身行礼,“母亲。”
温寒时没有下逐客令,温书邈这才将陈浮玉方才挪过去的垫子移过来,盘腿坐下,“你阿娘带着浮玉过去了,听不见。”
她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卷,低头看了起来。母女二人虽表面都在看自己手中的竹简,实则时不时抬眼打量对面的人。
坐了大概一刻钟,温书邈终于知道温寒时为何近日看书总是毛躁。撕心裂肺的各种虫叫钻进耳朵里,仿佛要将人耳朵震聋一般,哪里是清风徐徐,坐在这里仿佛像坐在蒸笼里面一样,不仅热而且闷。
她忍不了将竹简卷起来放回原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你阿娘托我跟你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温寒时:……
只见温书邈飞一般地疾步走了。
平日里都是她托凌含漪带话,阿娘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分明是她自己想说的吧。
花开堪折直须折。她哪里不想了,温寒时拨弄着竹片,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截断为数不多的水源,将叛民围困了五日。卢长福终于明白司马信为何要多带粮草,在山中叛民饥渴交困之下,司马信派人将饭食送上去。并且下令,在此刻投降的百姓既往不咎,甚至可以领一份粮食作为回乡路上的干粮;若张巢在此时率部投降,也可以从轻发落。
慢慢地,随着围困山中野草渐少,送粮的道路也被截断,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司马信还让投降的百姓回去劝降,劝降一人,便有赏。
张巢也在飘忽不定间。
今年大旱,山中泉溪干涸,加上运输粮的小道被截,饥渴难耐,只能掘草根和吃尚未成熟的野果充饥。少雨多阳,野果又小又涩,根本难以下咽。
司马信与士卒同甘共苦,主营只是几根木头支起来的简棚。几人围着一根木桩吃饭,司马信几人的目光,总是偷偷放在另一处的汲猎身上。
一名士兵匆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其间汲猎总是时不时偷偷看向几人。几人像根本没注意到那边似的。
做贼心虚的汲猎笑得有些谄媚地过来,“殿下,济南郡太守那边来信,说是再有三日就能与我们汇合了。”
司马信用筷子的另一头戳木桩的年轮。他们都将叛民围起来,眼看就要投降了;之前写信让其形成两面包夹之势,结果他姗姗来迟,连尾功都蹭不上。
“我从洛阳赶到范阳,几百里路程,几日便到了?济南到高苑,才多少脚程,八日,就算是爬,也应该爬到了。”
“罢了,你先下去安排吧。”
司马信待人走远,才低声对卢长福说:“找个靠得住的人盯着他,有情况立即回来报告。”
济南太守那边有信,自然是第一个向司马信汇报,怎会跟下属的县令报备行程。说明这根本不是济南太守的来信,极有可能是汲淳那边传来的信。
不过汲淳的消息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呢?
细思极恐。
她放下饭碗,细细分析现在所处的局势。她名义上是这场剿贼的主将,实则这些士兵都掌控在青州司马这些人的手中;她有权用军法斩杀,但每杀一个人,就给这支军队带来一分不确定性。现在身边最靠得住的,只有渚月带来的十几个亲兵。
济南郡太守为何走得如此之慢,是真的不想要这份功劳吗?被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究竟是山中的叛民还是自己呢?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了。
她叫来卢长福,不大不小的声音足够周遭的人听清:“你拿着我的书信,务必亲自交到济南太守的手中,就说叛民我们已经平定了,不需要他带兵支援了。让他节省粮草,即刻回济南。速去速回。”
而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小声道:“回来时谨慎进营,若察异样,无须进营核查,即刻回信都找初照。”
现在以节省粮草的名义,将卢长福遣送出营送信,不会引起汲猎的疑心,而打草惊蛇。
见卢长福拿着书信往营外的方向走去,汲猎挥手召来身旁的人,盯着卢长福的背影,“你,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江初照在太阳落山的最后一刻前迈入院门,裙摆像雨后清晨荷叶倾倒露水那般落下,随日落西山飘动的云像烧黑的炭一点一点暗下去。她脖子上挂着斗笠,背着沾了一层灰的包袱,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像竹叶上雨珠滑下后残留的结晶,身上热气未褪,像带了一片残留的火烧云回屋。
沐浴后换上官服,恰巧碰见从前院过来的渚月。“这两日可有什么事?”简单的冲洗并未浇退快马急驰的劳累,反而像茂密的瓜藤搭在简单的竹架上,一横一竖简单支起来的架子想倒也倒不了。
见她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疲惫。渚月细细回想,“除了汲淳和前线有书信来往,一切风平浪静。先生先歇息吧。”
江初照简单翻阅了这几日比较重要的公文,细细察看了司马信送回来的信;确定是真的风平浪静之后,才歇息。
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可具体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因为梦里面没有悲欢离合,大起大落;就像吃了一口多汁的瓜,不甜不酸也不涩,像面对鸡肋那般取舍难断。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像稀松平常的日子里突然被人抽了一根无关紧要的筋,作什么画,摹什么字都感觉差了一笔,但将那一笔补上,又显得实在画蛇添足。
天色还暗得像鲫鱼的鳞片。清晨路边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有凝聚,酝酿了一夜的酣意正浓的美梦就被惊醒。
江初照摸索着点了灯,边披中衣边过来开门。
渚月三言两语将情况报过来。江初照揉着眉心,声音还来苏醒:“汲淳呢?”
等渚月话音落下,她按着乱跳的太阳穴,“出事了。别管他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