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河等程玉楼已久,柳江云也在一旁。
中堂只有他们夫妇,赵崇约早已命人退下,豪门家里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程玉楼披头散发,来不及梳,一袭白袍外又披着墨色披风。柳江云蹙眉,她今日可是严妆以待,包括骆明河也是,这程玉楼想干什么?最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吧。
程玉楼不行礼,直直在屏风前坐下,半晌只说了两个字。
“解药。”
柳江云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这么明晃晃还是头一次。饶是如此,她还是保持了贵妇人的仪态,并未苛责。
“玉楼,你今日也忒不知礼仪了……”她用平常极其罕见的温柔语气,拿腔拿调,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腻得慌。
“礼仪人?骆九川是礼仪人么。”程玉楼活脱脱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柳江云揉皱了袍衫,额头青筋凸起,恨不得抄起烛台朝他砸去。
深闺多年,柳家几个兄弟没人敢给她这种脸色,朝内朝外谁不看在她是中书令独女的份上,格外尊重?
骆明河一把按住柳江云,“云儿莫慌。”
“你自己鹣鲽情深,倒害得别人劳燕分飞。”程玉楼说话带刺,一见骆明河就没好脸色。
“解药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骆明河无奈,面对兄长,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贸然对霍平楚动手。不过,原本打算全歼霍家寨的计划失败,他容忍不了自己满盘皆输,至少得遵照父命,把这私生子带回家。
骆九川好面子,又是豪侠,风言风语传出来影响自己颐养天年,本想一口咬死,奈何甚嚣尘上,亲家公柳念之好说歹说,甚至把柳江云生母乃江陵歌伎的身份搬出来。
有了柳念之作为好榜样,骆九川只能打落门牙肚里咽,嘱咐骆明河一定要把此子带回。
“那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还得再应我一件事,要不然,解药我会找别人要。”程玉楼变本加厉,“卢更生于我有恩,他坏了你的计划,你肯定恨得他牙痒痒。燕王要他,皇后也要他,俩人不在,你想过失杀人造成无以挽回的局面,我劝你还是算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骆明河问,两个人虽是未曾谋面,但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柳江云也想问。
“作对?”程玉楼含沙射影,计上眉头,朱砂痣随着眉头微微一动,“我不明白,还是说你和你的夫人都以为我巴不得姓骆?”
“很明显不是。”骆明河压抑着恼怒,“你先是拒绝入宗,又提要求,是笃定了我们都要脸,拿你没办法?”
“当然不是。”程玉楼愤然,“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阿楚?”
骆明河与柳江云面面相觑,难不成,程玉楼不给骆氏台阶下的缘故,只是因为霍平楚?
他们什么关系?
“你就为着他么?你可别忘了是他父亲害得你流落在外。”
霍庆不是东西,骆九川就是?程玉楼回过神来,幼如早已抱着琵琶走上堂前。
“来,骆君侯,有什么就问她吧。”
半老徐娘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午夜梦回时反复回想起的脸——骆九川。或者说,骆明河酷肖其父,那双凌厉的眼睛,和入鬓长眉,无一例外在提醒着她。
幼如抱琵琶的手微颤,拨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玉楼依旧是淡漠无情,他早已见证过骆九川的所作所为,从不把那位骆公当做是天降拯救幽州的神人,他见过骆九川的卑劣、无情,他跪在骆九川府邸前多次,就为了求对方能施舍些钱,救救他在青楼饥寒交迫的母亲。
无一例外,骆九川都乱棍把他打了出来。
也就是那次他在路边,被霍庆意识到,而后落入深渊无法抽身。
霍平楚把一切都给了程玉楼,骆明河却一心要霍平楚死,这仇恨,如何能平?
“你是谁?”骆明河嘴唇抽动,生怕问出些不该问的。
“是一个鬼魂。”幼如似笑非笑,眼底尽是决绝,“骆君侯,你知道吗,你的父亲曾经也有一颗朱砂痣,就在眉间。他生长于幽州,风流倜傥,豪侠心性。他和人打赌,在赌场里赢了千金,遇见了花魁程蒲英。”
柳江云握住骆明河的手,“夫君,别再问了。”
问下去可怎么是好?
“让她说。”骆明河合住双眸,脑海里是父亲伟岸高大又指点他剑术兵法的身影。
“他醉酒后一掷千金,要为程蒲英赎身。可事后反悔,留下一锭金子就走人。他用千金招兵买马准备成就大事,后又故技重施,赌场几个人不满他赢得盆满钵满,某次出千后,带着人打了他一顿。”
“然后,是程蒲英给父亲上药?”
“姐姐倾尽手里余财救了他,他醒来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还用刀割去了那点朱砂痣,以示断情绝义。”
骆九川眉心确实有个疤。
“姐姐失了钱财,又因怀孕生子,渐渐不如往日。”幼如小声啜泣,可程玉楼好像无感似的,眼眶无半点湿润。
“那兄长是……”骆明河忍不住多想,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全,更何况是孩子。
“玉楼他……”幼如泣不成声,捂住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柳江云大恸,泪水盈睫,想起刚刚自己那般无礼之举,只好叹了口气。
不堪的回忆早就在程玉楼的梦里上演无数次。老鸨将他盛妆打扮,应付嫖客的贪婪面孔,母亲活不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孩子,谋取一些皮肉钱。而那些皮条客,又往往脾气暴躁,动辄便是拳打脚踢。
程玉楼依旧坐得笔直,他早就不寄希望于贵人的垂帘。伤疤是武器,甚至他自己也是。他只要霍平楚活,剩下的他都不在乎。
母亲利用他,父亲不要他,说什么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真是可笑。
“怎样,骆君侯,考虑好了么?”仿佛这些事跟自己无关似的,程玉楼笑着问,“我答应你去京师,两个要求,一是解药,一是卢更生。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我不提这个条件,你也不能伤卢更生,他手里还有笔杆子呢。”
“我答应你。”骆明河松了口气,无比镇定,“只不过,你……”
程玉楼起身,他已经没什么话好说,该报的恩他报了,该复的仇,他也没忘。至于骆明河还是柳江云,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既然是君侯的兄长,那我便自作主张了。玉楼,今晚一起来用饭吧?你不是想给霍平楚一个职位么,我弟弟正在西境都护府,等他醒来后,再做打算。我看,霍平楚也是个豪杰,上阵杀敌,方不算埋没。”
程玉楼身形一顿,行了个礼,而后下堂走了。
“至于你,幼如,你就去悲田坊先待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安排帮你脱籍嫁人。”
幼如躬身一拜,“我年纪大了,谁也不想嫁。如果夫人不弃,就让我在您身边做个粗使丫头也好,闲来无事还能给您弹琵琶解解闷儿。”
柳江云从善如流,“那好,你先下去吧。”
众人散去,骆明河百感交集,他本已想好了诘责程玉楼的话,还想逼迫对方彻底和霍平楚断绝关系。人都是趋利避害,霍平楚的存在让程玉楼无法独善其身,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及时止损才是。
可是为什么,程玉楼宁死也要和霍平楚捆绑在一起?现在他可算是明白了。
柳江云双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身子前倾,缎面披帛沙拉作响,“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出面保下霍平楚?”
“我……”骆明河如鲠在喉,他不知该怎么讲,心里父亲高大宏伟的形象粉碎。英雄原是贼子,匪寇原是侠客,一念之差,一切都变了。
父亲会不知道这些么?为什么还是让他来了幽州?骆明河很久没掉过泪了。
柳江云抚着他的后脖颈,让他靠在自己颈边,“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出身啊。我母亲也是歌伎,朝中很多人说我们几个柳家子是娼妓之子,可是父亲根本不在乎,母亲去世后也没有续弦。朝野都说他们是传奇,可我明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传奇的。”
“云儿……”骆明河小声抽泣着,任由柳江云呵出的水汽在他耳边盘桓,这样能让他安心。
“杀了程玉楼很简单,霍平楚也是。你不喜欢被威胁,但没办法,那是骆公年少意气风发时犯的错误,错误无法抹平,只能弥补。而且,我能感觉到,霍平楚是他很重要的人。”柳江云长长一叹,“之前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霍平楚在他心中,绝不亚于你我夫妻。”
骆明河心悸了一下,“云儿,其实,我根本没有那种毒的解药——给我毒药的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人只说,此药服下后不出一刻钟便会七窍流血,卢更生来得及时,不知道喂了霍平楚什么,竟然缓解了毒性。”
“难道,卢更生会找到解药么?”
柳江云:gay达响了。
去金榜进修了下改了一个比较俏皮的文案,嘿嘿。新文案看起来更通俗易懂了,努力让我的文成为好吃的饭后小辣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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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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