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家都秉持和平的原则,轻易不发动战争。
我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外公不知道是不记得从前的恩怨了,还是足够老所以都放下了,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大姨一家虽然对我妈颇有微词,但人都回来了,他们也没法再说什么。
维持和平的重头戏落在小舅一家人头上。他们决定除夕夜去外公家过,我妈私下跟我嘀咕,这是要手撕条约的节奏,到时候我们摔杯为号,一旦吵起来我必须假意劝架,顺势把她拉回家。
不过这个杯始终没摔起来,连饭桌上的指桑骂槐和阴阳怪气都没出现,一片虚假的其乐融融之态。原因也很简单,小舅和小舅妈想管我妈借钱给邢云买房。
其实他们并不是负担不起,毕竟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坏就坏在小舅炒股把房子钱炒没了。
之前他不知听信了谁,买了不少盛和的股票,结果前一阵盛和爆出丑闻,他的钱消失得比泡沫还快。
在家挨了小舅妈的骂,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憋着气骂古时云,从他祖宗十八代骂起,连着古峰、古楠、古时雨一道骂了个遍。骂得邢云都嫌烦,没吃几口就打开手机玩游戏。
我也觉得没意思,跟丁辰说:过年越来越无聊了,小时候还是团聚时刻,现在怎么变成攀比现场了?又要比谁赚得多,又要比谁活得苦,比完自己还要比孩子,累不累?
霍展旗属于家人眼里最有出息的一个,至少有自己的店面,生意也红红火火。邢云学习不好但属于未来可期,就我不务正业。
“小云还没毕业呢,那么着急买房干什么?”我妈可不会轻易借人钱。
“这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嘛,工作都给安排好了,之后就按部就班工作、娶媳妇,哪像……”小舅瞟我一眼,“总得有个正经工作不是。”
我已经懒得反驳,只说:“邢云开始工作就可以还房贷了,用不着借这么多吧。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一下借这么多,还起来挺费劲。”
与世无争的邢云抬起头,说:“我可不背贷款,要我说就别买了,学还没上完呢买什么房啊,住家里挺好的。”
小舅和小舅妈吼他,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说完邢云,他们又转头拿眼睛杀我,我挑衅地笑了笑,敢说我,我就把你们的事情搅黄。
丁辰的消息到了,配合着一张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的照片,她说:一直这样的嘛,小时候只是你不在意或者感觉不出来,长辈们之间可是暗流涌动的。所以我才不回去当靶子,看海景多香。
想到除夕夜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潇洒自在,我在一大家子人中间如坐针毡,真不知道该羡慕谁。
饭桌上的博弈先告一段落,吃完饭大家一起看电视,各自打拜年电话。我爸发来了在奶奶家过年的视频,我看到柳阿姨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将近午夜,大姨夫、邢云和小舅妈开始包饺子,小舅拉着我妈打麻将,又加上了大姨和霍展旗,算是一家出一人,霍展旗是凑数的。
小舅给大姨和霍展旗使眼色,三人集体给我妈放水,小舅更是把把给她点炮,赞叹二姐牌技出神入化,实乃当代雀圣!小弟自愧不如,望洋兴叹啊!
这是我替他编的话,但他谄媚的腔调有过之无不及。我妈害臊,更不想承他的情,便让我代她出战。
我看他们虚假的和平还不如打一架来得实在,麻将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打,真是侮辱了麻将!
玩了几圈,饺子就下锅了,吃完接着打,小舅妈替了小舅,大姨夫替了大姨,但大家心怀鬼胎仍不肯真刀实枪,打得极其无聊,外公还时不时来捣乱。
这个新年真没滋味,我心想,早知道不如和丁辰去度假,比起水我更害怕人。
遥想去年除夕夜,我和叶丹青早早回家了,躺在被子里聊天,平淡又幸福。不知道她现在在纽约是否开心,是否满足……
手机响了,我出了牌才掏出来看。屏幕上有三个字,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掌心传来的震动痒酥酥的,像一只金钟罩笼住了我。大姨夫催我出牌,我随便丢出一粒,急匆匆让我妈来打。
我捧着手机,唯恐丢失掉微末的震动。跑到外婆的房间,关起门、脑袋蒙进被子里,才按下通话键。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对面传来轻轻的一声:“新年快乐,阿柠。”
我捂着嘴巴,窗外烟花盛放,密密麻麻的声音就像密密麻麻的爆竹碎屑落在被子形成的保护罩上。
“你不愿意也祝我新年快乐吗?”她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把手围在话筒上,说:“新年快乐。”
鞭炮的声音如同一场响亮的中雨。
“新年有什么愿望?”她问。
“没有愿望,你呢?”
“我也没有愿望。”
“你在纽约吗?”
“我在上海。”
“你没去纽约?”
“没有。”
“为什么?”
“我……不想去了。”
“你不想去了?”
“怎么听起来这么失望?”
“我觉得你在那边肯定比在国内好,至少会比在国内快乐。”
“是吗?你这么想吗?”
“嗯,你去了那边,很多烦心事就可以放下了。”
“烦心事……”她喃喃道。
“没去什么小岛吗?过年很多人放鞭炮的。”
“没有,今年不想去了,去哪里都一样。”
“那……之后呢?你就一直留在国内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抿住嘴,心里乱糟糟的。叶丹青的呼吸像一阵北风,顺着听筒吹进我的耳朵,她的声音形成一只茧,把我包裹进去,与世隔绝。
“你在姥爷家?”
“对,在打麻将。”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本来也不想玩。”
“你还会不想玩?”她轻轻地笑,“是不是没赢啊?”
“一直在赢,但赢得很没劲。”
“小赢家赢多了都觉得没意思了。”她打趣道,“我不打扰你了,去玩吧。”
她想挂电话,我急忙抢道:“没关系,我让我妈替我打。”
“妈妈回去了?”
“对。”
“姥爷开心吗?”
“开心。”
“你开心吗?”
“我……”我一下语塞了。
“过年要开心哦,不然新的一年都不会开心了。”她轻松地说,“去玩吧,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
她对我说了声再见,又重复了一句新年快乐就挂断了电话。我听着摩斯密码一样的忙音茫然无措,心里又酸又苦。
放下电话我才感到在被子里埋得缺氧,钻出来躺了一会,又回到麻将桌上。我妈对小舅和小舅妈的奉承已经脱敏,默默地出牌,见我来了给我让座。
漫无灵魂地玩了几局,出牌时不再思考。四人都知牌局无聊,但也深知牌局一散今晚也就散了。
打牌的茫然,不打牌的也茫然。玩游戏、发拜年消息、发呆,没什么事好做,也不似在自己家自在。电视和鞭炮都沦为背景音,维持新年的氛围,一伙人一同在毫无意义的事中消磨精神。
电视里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外面炮声如雷,炸开新年的大门,敲钟似的突然把我们每个人都敲醒了。我们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迷迷糊糊地说着,唉哟,十二点了,这么晚了……一边穿好衣服准备回去。
三个小辈下楼放了一会烟花,走个流程。外面太冷了,都盼着烟花赶紧结束。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开始说彼此的坏话。
我妈还住在外公那里,她本想留我一起住,但我坚持回家。回去后我把外婆的头骨谨慎地藏好,然后订了当天最早一班飞机。睡了不过六个小时,我就起床收拾好行李,冒着寒风打车去了机场。
老家的机场不大,还是前些年夏天游客太多扩建后的结果。冬季航班少,登机口疏疏落落坐着几排人,不复夏天的热闹。
天刚刚亮起来,又下着雪。浓云像怪兽喷出的火,在天上越卷越盛。停机坪上落下薄薄的雪很快就被清理了,坐上飞机时,刚好又能看到机场上“查干巴林”四个红色的大字。
好像是命运的循环往复,让我总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也看不清未来的路,只有那四个猩红大字,矗立在凛冬的风雪中,对我迷茫的命运发出刺目的警示。
昨天停了一天电,今天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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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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