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机的是一对个子很高的外国男女,男的叫萨尔曼,开了一家制药公司。女的叫凯瑟琳,在大学任教,教社会学,几年前她曾在法国当雇佣兵,身材相当彪悍。
这两人都是叶丹青的大学同学,一见她便大叫着上来拥抱。叶丹青向他们介绍了我,凯瑟琳又热情地来抱我,带来扑鼻的印度熏香味。
两人很健谈,一路都在和叶丹青聊天。萨尔曼开车,他有点路怒症,偏偏印度人不怎么守交通规则,总有人或车突然间窜出来,惹得他大按喇叭。
萨尔曼是印度人,凯瑟琳是英国人,她对叶丹青大谈特谈未来的计划,说受够了这里乱七八糟的日子,两年内要搬到东南亚生活。
“我看这几年你过得也不错。”萨尔曼挖苦,“可以说,夜夜笙歌。”
“但我要选择别的生活,萨米,如果我不想自己一团糟的话。”
“你的手怎么了?”凯瑟琳看着叶丹青那只缠满纱布的左手。
“不小心划伤了。”
“那你可要小心,我家有一只猫,它会趁你半夜睡觉把你的纱布叼走。”
我们住在凯瑟琳家,传统的二层楼,附带一个大院子。她当雇佣兵挣了钱,热衷于在世界各地置办房产,以防货币贬值。光是在印度她就有两套房,除了加尔各答这套,在新德里还有一套。
“所以米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放下行李后,凯瑟琳请我们在客厅喝茶。被夕阳染透的云飘在窗外,消除了旅途的疲惫。
叶丹青不急于回答,先喝了一口茶,表示茶叶很棒,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的身世你们知道吧。”
“我们都知道。”萨尔曼说,“你是被布兰森收养的。”
萨尔曼和凯瑟琳只知道叶丹青被收养,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我十三岁被收养,在那之前,我都和亲生母亲生活在一起。”
“那她……”
“她去世了。”
“真抱歉。”
“没关系。”叶丹青言简意赅地对他们讲了她母亲当年被骗到印度卖肾,最后却死在这里。不过,她没有说肾脏的买家就是她现在的养母。
“我的天呐,居然有这种事!太邪恶了!”凯瑟琳忿忿不平,“我们会帮你的,米拉!”
“你妈妈什么时候来的印度?”萨尔曼问。
“2003年,二十多年前了。”
“二十年……你知道当时她来这边找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她也什么都没告诉我。”
萨尔曼点点头,思考了一会,问凯瑟琳:“你去年是不是做了个有关器官买卖的田野调查?”
“没错。”凯瑟琳兴奋地叫道,“我采访过几个卖器官的人,和一个掮客,从他们那里说不定能得到些消息。米拉你放心吧!”
据凯瑟琳所说,过去印度的器官买卖很猖獗。本地人需要钱,而来自西方国家的买家们需要器官,尤其是肾脏和肝脏,所以掮客们经常物色急需用钱的人卖器官,有些地方甚至一个村的人都出来卖肾,俨然形成了一个产业。
掮客开价通常在三千到五千美元不等,然而等到器官移植手术之后,他们只会把一小部分钱分给卖器官的人。卖器官尤其是卖肾的人,在手术后要经历漫长的恢复期,但依然很难恢复如初。
“不过现在法律越来越严格,这种事没有以前多了。”凯瑟琳说。
“你辞职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吗?”萨尔曼问。
叶丹青有点诧异:“连你们都知道我辞职的事?”
“当然,网上和报纸上都有报道,维克托·布兰森说你……”凯瑟琳突然打住,不好意思往下说。
“他说我咬了他的手。”这句话意思是叶丹青忘恩负义。但叶丹青挑挑眉毛,并不在意。
“你妈妈……我是说布兰森夫人,真的病得很重吗?”
“我不知道,凯特,”叶丹青坦言,“我也不想知道。”
“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呢。”凯瑟琳打开一包薯片,撒了一身,“但我不关心他们,米拉,我只帮你。”
萨尔曼忽然插话:“布兰森和你要查的这件事有关吗?”
“萨米!”凯瑟琳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叫他不要多问。
叶丹青倒是不介意,回答:“有一些关系。”
“我明白了。”萨尔曼推了推眼镜,“那我们就从掮客入手。”
虽说当年古峰早已给布兰森夫妇找好了肾源,但为了在印度完成移植手术,必定会在当地找一个靠得住的掮客。
这单生意无需自己寻找肾源,还能从中抽取佣金,买家又是全球闻名的富豪,这等好事一定被抢破了头。
凯瑟琳做田野调查时找的掮客名叫苏曼,是个新手,因为很多老掮客不愿意接受凯瑟琳的采访,就连苏曼都是她花了不少工夫才说动的。
我们在第二天中午见到了这个年轻的男孩,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除了做掮客,他还干一些小买卖。
见面后没有寒暄,叶丹青先抽出几张钞票递过去,苏曼高兴地伸手,却见那钞票一抖,并没落进他的手里。
“我需要知道一些事,如果你如实回答,这些钱就是你的。”叶丹青用钱吊着对方的胃口。
苏曼露出迷惑人的天真笑容,操着一口印度英语说:“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这里干得最久的掮客是谁?”
“干得最久……让我想想,应该是罗妮。”
“她什么时候干这一行的?”
“什么时候?她都干了几十年了,我入行的时候她已经是资历最深的了。不过现在她不怎么做了,只管手下的人,毕竟现在的生意不如以前好做。”
“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开了家咖啡馆,就在医院旁边,她跟医院里的人很熟。你们是要找她买肾吗?找我也可以,佣金比她低,肾源也会尽力找……”
“我不买肾。”叶丹青冷冷地说。
苏曼仍然自顾自地笑,说:“好吧,如果有需求可以来找我,价钱还可以谈。”
说完,他眼巴巴地盯着叶丹青手里的钱。叶丹青给了他,他欢天喜地地走了。
罗妮的咖啡馆很容易找,背靠一家私人医院,店面很大,欧洲风格,门外撑了两把大阳伞,很多外国人来此消磨时间。
下午顾客还不多,几个身穿传统服饰的印度老男人好奇地看了我们几眼。
我们四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吧台里只有一个男员工在百无聊赖地看手机,耳后夹着一只香烟。按苏曼所说,罗妮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不常来店里,该如何让她现身呢?
凯瑟琳走到吧台点单,和那个男人攀谈。凯瑟琳很外向,加上笑容阳光,人又爽朗,很容易拉来别人的好感。没一会,他们就聊得像一对老朋友。
叶丹青和萨尔曼都戴着墨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走到凯瑟琳身边,假装开朗地问道:“嘿凯蒂,聊什么呢?”
凯瑟琳看到我,嘴角扬得一飞冲天,搂住我的肩膀说:“莱蒙,我们在聊咖啡豆的事呢。”
“咖啡豆有什么好聊的。”我看了吧台里的男人一眼,凑到凯瑟琳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别忘了谈正事。”
凯瑟琳演技略有浮夸,她吃惊地捂住嘴巴,说:“我差点忘了!”
她清清嗓子,身子前倾,对那个男人说:“我老板家里有个病人……”
说着,她向窗边看了一眼,男人的目光也随之看去。
“……在做透析,两个肾都衰竭了,想换一个。”凯瑟琳对他眨眨眼。
那个男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说:“是谁介绍你们来的?”
“苏曼,你应该不认识,他刚入行,我怕他没有好的肾源,才来找你们。”
男人点点头,拿出一个被划得乱糟糟的本子写着什么。
“找我们就对了,保证为你找到合适的肾源。”
“没问题,我老板很有钱,这方面不用担心。”凯瑟琳伸脖子看他的笔记,悄悄皱起眉,“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只跟罗妮谈。”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从火山掉进冰原。凯瑟琳也收起和善的笑容,似笑不笑地瞪着他。
“你们要见罗妮?”
“嗯哼。”凯瑟琳搅了搅眼前的咖啡,有些盛气凌人。
男人挨个看我们的脸,又看向叶丹青和萨尔曼。
“你们是谁?”
“你别管我们是谁,我们只跟罗妮谈生意。”
“她不在这。”男人声音僵硬。
“这间咖啡馆不是她开的吗?”
“是又怎么样?她不会见你们的。”
“为什么?”
“罗妮不见任何人。”他压下眉毛,“如果你们想买肾,我可以帮你们。如果你们是来找麻烦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只见罗妮。”凯瑟琳一点不松口。
那个男人冲门外大喊了一声,五个魁梧的印度人突然从门外闯进来,把我和凯瑟琳团团围住。喝咖啡的老头们一看这架势,早就扔下东西跑了。
吧台男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气势汹汹的话,那五个人便像听到了进攻号一般,同时向我们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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